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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 柯尊解的散文故园山水之三《小补锅匠》

发表于 2022-5-17 14:39:59 | 查看: 9302| 回复: 0| 来自浙江

有些人,可能只是与你偶然相遇一次,就能让你一辈子难以忘怀。

那个小补锅匠,就让我挂念了一辈子,而且,越是到了老年,这挂念反而愈见明显和强烈,以至于常常梦魂牵绕。

现在已经没有补锅这一说了。从前的农村,农人的家用铁器是极其金贵的。炒菜煮饭的铁锅铁鼎罐,又都是生铁铸的,经不得磕碰,一不小心就会出现破损;而且生铁容易锈蚀,要是没有把锅底鼎罐底的水擦干,时间长了,沾水锈蚀的地方就会烂出一个小小的锈蚀点,慢慢地这个不起眼的锈蚀点就把那儿的生铁烂穿了,漏水了。锅破了,鼎罐破了,都很贵,还要到几十里外的街镇上去才能买得到,农人花不起那多么的钱和功夫。可是,没有铁锅铁鼎罐,就吃不成饭,怎么办呢?那就补补再用,就像鞋子袜子裤子褂子,也都是要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

但补锅补鼎罐,肯定需要专业手艺。

所以就有了补锅匠这个行业。那时候,还有专门补碗锔缸的匠人,因为瓷碗和陶缸,也都是农人居家过日子离不开又很金贵的家用器皿,不可能破了就换新的,能补就补好了当新的用。所以素来就有笑穷不笑苦,笑破不笑补的俗语。

补锅匠收到破损的铁锅铁鼎罐,若是磕碰破损的,都是明伤,只需稍加清洗就可以直接补。但多数是锈蚀引起的漏水点,那就比较麻烦。锈蚀的漏水眼,一般都很小,只有芝麻绿豆大,小的甚至明眼看不见。但这样的漏水眼,周围的生铁也大多有不同程度的锈蚀腐烂。补锅匠拿到到这样的破锅破鼎罐,先要认真审查那个锈蚀点,然后,用一把特制的錾子,小心翼翼地清除那个小漏洞四周被锈蚀腐烂的部分,清除好了再打补丁。所以,小补锅匠到各个村子里揽生意的时候,就唱歌似的高声喊着:“审铁啰,补锅啊——”

手艺的高低分别,就在清除腐铁的本领上。漏眼四周锈蚀腐烂部分清除得干净的,补好后就能用很长时间,甚至跟一口新锅新鼎罐没什么区别;若是没有清除干净,隔不了几天,那些没有清除干净的锈蚀处又会出现新的漏水眼,还是不能煮饭炒菜。

从前,补锅是一门很重要的手艺,直到生产队年代,我们那一方的农家,还都离不开补锅匠。记得大约是六十年代吧,湖南有个花鼓戏叫《补锅》,描写的就是一个青年补锅匠的爱情故事,表演区就是补锅现场。那出小戏诙谐风趣,老百姓喜闻乐见,曾唱响全中国。至今年龄稍大一些的朋友,应该还能记得它,甚至有一段时间内,让很多人都误以为补锅匠都是湖南人。

在我们金牛那一方出没的补锅匠,湖南人却很少,多是安徽人。日本人占领金牛的时候,抓了一个叫余迪夫的人。这个人是国民党派到地方游击队成渠部的联络官。为了救这个人,成渠打埋伏,也抓了一个叫小田的日本人。这个小田是驻扎金牛的日本兵里专门搞情报的。

日本人有些着急了,就不得不用余迪夫换小田。但在交换方式上,成渠耍了个奸滑,他说面对面交换,他的队伍打不过日本人,怕日本人现场开火。他提出双方都把人装进麻袋里,扔到贺桥港的港沙滩上,然后双方派人去抢。

日本人开始不同意这样交换,成渠就说,反正余迪夫也不是他的人,你要杀要剐随便,他可就要把小田活烹了,分给日本人一碗汤。

日本人没办法,只得同意把人装在麻袋里交换。谁知成渠早就把小田弄死了,他临时抓了个安徽补锅匠,塞进麻袋里跟日本人交换余迪夫。

日本人上了当,恨得牙痒,抓不到成渠,就到处抓补锅匠,一个月之内,金牛地区就有五十七个补锅匠被日本人杀害,全都是安徽人。

这个故事我在大冶二中读书时,听说过很多遍,所以我就知道了在我们那一方补锅的,多是安徽人。

我认识的那位小补锅匠,或者也是安徽人。

那时候,我还没有上小学,应该是七岁以前的事。偏僻的山村里来了一伙补锅的,也是孩子们的一个喜庆节日。我们一群五六岁的孩子,就成天围着补锅炉子看热闹,不出半日工夫,就与那个小补锅匠混得很熟了。小补锅匠比我们略大一些,大约在十岁以上,个头却与我们差不多,极瘦小。眼睛很大很亮,那双眼睛看一眼就让人很难忘记。脸上总是糊着锅底灰,很黑,牙齿却极其白,这一点也给我印象深刻。他的裤子褂子也都是黑色的,上上下下缀着厚厚的补丁,裤脚和衣袖都短了,就显得手和脚杆子又瘦又长。手伸出来像鸡爪子似的,一双脚杆上也被锅底灰糊满了,像是黑火钳似的。脚上却穿着一双麻草鞋,是麻皮夹着花色破布条编织的,好看极了,挺让人眼馋的。

他看到我们都羡慕那双麻草鞋,便也很得意,甚至还总是偷偷向我们炫耀。

带着他的是一男一女两个大人,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父母。他们把摊子扎在我家不远的一堵断墙下面,搭了个棚子睡觉吃饭,一连三五天都不会移动。

那个男人是补锅师傅,女人负责拉风箱熔铁水带洗衣做饭,小补锅匠就专门到附近的几个村子里揽生意。他到一个村子就沿门叫喊:“审铁啰,补锅啊——”叫出来的声音像唱歌似的,又尖又脆。谁家里有破损的铁锅铁鼎罐,就连忙拿出来,交给他。

我们一般孩子,甚至也成群结队里跟在他的屁股后走村串户,他喊一句:“审铁啊,补锅啰——”我们也学着他喊一句:“审铁啊,补锅啰——”

他居然像个大人似的,很内行地与事主讨价还价。价钱讲妥了,他就收下需要补的铁锅铁鼎罐。收得多了,他就把锅照大小摞起来,倒扣在头顶上。鼎罐没法顶在头上,他就用一根小竹杆挑着。有时候揽的活多,头上就会顶着四五口铁锅,肩着还要挑着五六只铁鼎罐。

他跟我们混得很熟,也从来不让我们帮他拿那些铁锅铁鼎罐。

他把揽到的破锅破鼎罐带回来交给补锅师傅,还要说清楚哪口锅多少钱,哪只鼎罐多少钱。师傅一般都点头默认。等到师傅补好了,还得由他把这些补好的铁锅鼎罐给一家一家送回去。事主验过满意了,才会照原来讲好的价付给他钱,他又把收到的钱,一角一分交给师傅。这么多的铁锅鼎罐,这么多的事主人家,多少补巴多少钱,他都要记得清楚明白,不能有一点点错讹。

这还不说,单是把那些破锅破鼎罐从各村各家收回来,就不是件容易的事。鼎罐多挑一两只,倒也不是很重,锅大了,顶在头上就很麻烦。他太瘦小了,一口大铁锅倒扣下来,就把他的整个脑袋全罩进去了。他只能看到鼻子下几尺远的路,头上顶着的大锅很难控制,肩头还挑着一串铁鼎罐,一动脚,头顶上大铁锅就晃荡,他想要稳住头顶上的那摞铁锅,扭动一下身子,肩头上挑着的几只鼎罐又晃荡起来,真的是步步都让人提心吊胆。

终于有一天出事了,他顾了头顶上的大铁锅,就顾不到竹杆上的一只鼎罐滑落,一头失重,他一急,竹杆上挑的鼎罐全都滑落了,他要抢那些鼎罐,头上顶着的铁锅也摔下来了!

结果,有些鼎罐铁锅就被摔得完全没法补了。

一下子摔碎了那么多铁锅铁鼎罐,师傅也是真急眼了,操起铁火钳照小补锅匠的光脚杆上,狠命地抽打。

小补锅匠被打不过了,抽身就跑。师傅追了几步没追上,我们也想帮帮小补锅匠,都上前劝阻,师傅也就折转身了。

但那个小补锅匠是太阳落山前逃走的,直到吃晚饭的时候,天黑得完全看不见路了,他还没有回来。问那两个补锅的大人,他们竟都没事人似的说,这孩子从前也跑过的,过两天他自己会找回来。

我们就怏怏地各自回家睡觉。

第二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看小补锅匠回来没有。跑到那堵断墙下一看,那顶临时搭建的棚子还在,但一男一女两个大补锅匠却不见踪影了。

他们大概是赔不起摔碎的铁锅和铁鼎罐,半夜里偷偷逃走了。

可是,小补锅匠呢?他还能找到他的师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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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尊解,湖北省作协会员,黄石市作家协会名誉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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