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平湘的短篇小说《欢乐谷》

新东西

星期天凌晨五点，王文韬醒了，在上铺辗转反侧，下铺睡的是他爸爸王海和妈妈文锦晖。

文锦晖对着上铺的儿子：韬韬，天还没亮你再睡一下，“小爱同学”会叫你的。

王海搂着老婆：盼了两个星期，他能睡得着吗？

儿子王文韬想去欢乐谷是在半年前，听同学说很好玩，遂起了去玩的念头。文锦晖爽快答应，但有条件，不论哪一门课考试拿到全班第一才准去。王文韬在班里的成绩中等偏下，二十名左右徘徊，拿全班第一太难为他了。脑瓜子并不笨，成绩就是上不去，文锦晖就用儿子的软肋来刺激他。

儿子王文韬一溜烟，索性从上铺下来，钻进爸爸妈妈的被窝：知我者爸爸也。

儿子突然袭击，把王海吓了一跳，他赶紧把手从文锦晖的胸脯上缩回来。

文锦晖怪嗔地：这孩子，你都是个男子汉了还往妈妈的被窝里钻，羞不羞？

儿子赶紧起身，文锦晖就势把儿子一拉：最后一次，下不为例。说着在儿子的脸上亲了一下。

王海转过身来：“嘘”的一声，别把外婆吵醒了。

外婆早就起床了，在厨房忙着呢！

文锦晖小声道：韬韬，先说好啊！把你的笔记本带上，现场记录精彩，回来写一篇游记，三百字。一篇特写，不少于一百字。

儿子嘟着小嘴讨价还价：一篇吧！？

不行，这是底线。你忘了？你的第一篇作文老师退回来让你重写。

王海心疼儿子，轻轻戳了一下老婆的肩头，使了个眼色。

文锦晖肩膀一甩：你别管。

韬韬的外婆郑凤姝的卧室在隔壁的小半间。韬韬没有出生之前小卧室是做书房的，书其实也不多，书柜里小饰品摆件比书还多，慢慢当成储藏室了。自从郑凤姝来了就成了卧室。小卧室小到双人床都放不下，只好把房门卸了，再装上一张门帘。

文锦晖十月怀胎的时候郑凤姝从老家过来的，管着小俩口的吃喝浆洗。文韬出生后一直由外婆带着在小卧室睡，带到了五岁，文锦晖把主卧的双人床换成了上下两层的三人床，才让文韬一个人单独睡上铺。

今天去欢乐谷是兑现半年前的承诺，文韬的“空调排水不要浪费了”的创意，参加学校“奇思小妙想活动”获得一等奖，妈妈给文韬的奖励。虽然不是学科考试第一名，也算拿了个第一。

那天外婆去学校接文韬回家的路上，祖孙俩经过西饼店门前，在湿滑的地板砖上外婆摔了一跤。

文韬吓了一跳，连忙扶起外婆，外婆您摔疼了没有？

郑凤姝在韬韬的帮助下吃力的站起来：外婆没事。

文韬望着地上一滩水，问外婆是不是水龙头坏了？让水这么流，真是浪费，还害我的外婆摔一跤。

外婆说：那是空调里面排出来的水，不是自来水。

文韬疑感道：不是自来水，那干不干净？能用它来做饭洗菜吗？

恐怕不行，没听说过谁家把空调水用来家用。

外婆您看，只要空调开着，它就出水。老师说，中国还有很多地方缺水。我们这座城市家家户户都有空调，我们可以用盆子水桶把水留着，用它浇花，冲厕所，洗拖把总可以吧！我看您都是接自来水浇花的。

郑凤姝惊讶地看着文韬，外婆我摔一跤，触动了你哪根筋，这小脑壳一下子想出这么多道道？我说韬韬啊！你这个建议好，外婆回去想办法把空调水留着浇花。

外婆，那您给我买个冰淇淋奖励我吧！

就知道吃。韬韬，你不是说“奇思小妙想”活动没有好点子吗？我觉得你这个想法可以申报。

哇塞！外婆您真厉害。

说干就干，回到家里文韬找出一张A4纸，把“空调排水不要浪费了”的想法写在纸上，按照申报格式将方法、过程、意义依次写好，署名临湖小学三年级一班王文韬。

没有想到竟然获得一等奖，韬韬问妈妈这个算不算第一名？文锦晖说也算，答应带文韬去欢乐谷，干脆一家子都去，打它花一千块。选一个休息日，可是诸多因素影响成行。除了繁重的家庭作业，还有奥数、钢琴、围棋几门课，还有天气原因，还有公司临时有事，一直拖到今天。其实今天还有一门美术课作业都忘了。

2

一家四口终于来到欢乐谷公园。都会挑日子，趁着明天上班前Happy一下。下车的那一刻王文韬激动得蹦了起来，大声喊话，欢乐谷，我来了！

郑凤姝本来不打算来，完全是为了陪他们，让他们放松放松，让他们尽情玩。现在的年轻人一年到头好像没有什么空余时间，以前总听邻居抱怨儿子不回家。的确如此，小晖她们两口子加上外婆三个人管一个孩子都忙不过来。看着韬韬高兴，外婆也高兴，韬韬！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首选项目当然是激速世界，同事说坐上过山车可以把一切都忘掉，惊险刺激，肾上腺素急剧飙升。父子俩先尝试极速飞车，当两个人坐上双联座椅，工作人员给系好安全带和压肩时，王海问儿子怕不怕？

儿子说不怕，我们班很多同学玩过的，何况我是男生。

王海满意地摸了摸儿子的头。

过山车缓缓启动后瞬间加速，风驰电掣般的冲向浪尖，心脏顿时窜到胸口，忽然下到谷底，全身汗毛孔都大开，背后凉飕飕的，王文韬紧闭双眼不敢看四周。

儿子，你把眼睛睁开，如果害怕就大声呼喊，保证你就不怕了。

王文韬照着爸爸说的试了一下，果然不怕了。

结束这个惊险项目，王文韬意犹未尽，极力动员外婆和妈妈一起体验一把木翼双龙，也就是四个人分别坐两列并行的过山车，妈妈和外婆都不想玩。

王海也劝说，妈，你们俩陪韬韬玩一会儿，难得出来。小晖，这个很减压的，真爽。

文锦晖最近觉得好疲倦，注意力也不集中，也许是太累太忙的缘故。想想也是，来都来了，也不想儿子失望。于是附和道，妈，您看！好多家庭都一齐上阵呢！妈，我们也试试吧！？

一家四口一起来到木翼双龙处，王文韬还是由他爸爸陪着，郑凤姝母女上了另一列。随着木翼双龙的启动滑行加速，文锦晖感觉胸口一阵莫名的难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捂住嘴想憋一下，等停下来再吐。实在憋不住了“哇！”地一声吐了出来，污秽物都喷到后面的游客身上。

王海父子与郑凤姝都吃了一惊，小晖你怎么啦？

文锦晖镇定地，没什么，妈！侧过脸，没事王海。

好不容易熬过了两分钟，过山车回到终点。郑凤姝见女儿无大碍，下车向连忙后面的游客道歉。

确认文锦晖没事，王海继续陪着儿子玩其他项目。

文锦晖面色略现倦态，郑凤姝问道，早上没吃什么败胃的东西吧？

文锦晖基本有谱了，这个月例假过了一周还没动静。妈！我可能有了。

是吗！那好那好，再别玩刺激的了，莫让毛毛掉了。

文锦晖想起这一定是一个多月前在卡斯顿酒店那次大意留下的种。

那天文锦晖和王海都有事，公司老总让她陪客户吃饭。王海他们单位M3项目鉴定验收，为这事他们研究所忙碌了半个月。王海负责会务接待，所里把签字仪式放在了卡斯顿酒店，请了市有关领导和媒体记者。鉴定验收就是走一个过场，仅仅用了一个小时多一点，精确到分是六十八分钟，剩下来就是皆大欢喜觥筹交错，王海不敢多喝也喝了不少，上司的酒得喝，甲方的酒更得喝，还要加上一句“我干了，您随意”，五钱的杯子随便一圈下来就是六七两。

下午两点送走了所有与会者，这才感觉有点疲倦，头也微微有些晕晕然。王海回到宾馆客房清理了一下会务资料、纪念品等物品准备退房，突然想起来客房可以用到晚上六点，查看客房用具基本未动，赶紧给文锦晖打了个电话，响了十二声没人接，把手机扔到沙发上，然后把自己重重的仰面朝天的砸在弹性极好的席梦思上。

太累了，近半个月来王海每天下班回家都十点多了，还要马不停蹄地接力文锦晖的陪儿子做作业的差事。等忙完了上床就是第二天了。闭上眼不到十分钟，似乎睡着了。电话突然响起，他以为是老婆文锦晖打来的，一看是上司的，告诉他今天辛苦了不用回公司了。

五分钟后文锦晖电话来了，她问什么事？

王海问：你什么时候办完事？如果结束了马上来卡斯顿酒店，我在1819房等你。

文锦晖说我就在卡斯顿酒店呀！

这么巧？王海惊喜。

我接待客户，现在餐厅包房呢！

夫妇俩简单交流了一下各自的信息，文锦晖说现在正忙，过一下再联系。

王海进卫生间，盥洗用具完好无损，先刷牙清理口腔烟味，免得老婆唠叨，再冲个澡干干净净迎接老婆。王海背着家里人抽烟文锦晖早就知道，只是不点破。抽烟的人口腔里的烟味哪怕一天刷十遍牙都去不掉的，再说王海每天下班回家进门之前都要在楼梯道里抽一根，抽完当天最后一根烟。进了家门烟味毫不吝啬的留在玄关，进门的人都闻得到。只要不在家里抽，文锦晖还是给王海留了面子。

文锦晖陪老总送走了客户后，来到客房部金碧辉煌的大厅，找到电梯间。

来1819房文锦晖心有灵犀，两口子有一个多月没那个了，都蠢蠢欲动。等候电梯时给王海通了电话，压低声音：我完事了，那个……潜水衣带了没有？说完下意识地看一下两边有没有人听到她的说话，心虚的脸上泛起微微的桃红，她感觉得到，这一股浪潮般的热流从脸颊两边湧向下颌，然后冲向耳根，最后漫延到整个耳廓。

客房里面有呢！这是她跟王海的暗语，王海戏称房事为海豚式游泳，把安全套称为潜水衣。

客房的东西多贵呀！一点都不知道节约。

占公司便宜，呵呵！

片刻，文锦晖进了1819房间，搞得跟初恋约会似的，两个人迫不及待的相拥熊抱，深深热吻，足足相持了五分钟才意犹未尽的分开。王海问文锦晖喝了多少，她说大概半斤。

她问：你洗澡了没有？我要洗一下。

王海捡起文锦晖扔在地毯上坤包放在床头柜上，然后躺下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浴室内，文锦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很满意自己的三围尺寸，馋死了王海，丝毫不输二十岁的妹纸，特别是坚挺的胸部值得骄傲，C罩杯。

现在家里要想尽情地“游泳”，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儿子每天晚上做作业大约在十一点结束，等儿子先洗了睡，还要改作业，轮到自己上床都十二点了。

文锦晖裹着浴巾如出水芙蓉般清丽，如桃之灼灼般妩媚的来到床前，王海早已箭在弦上，何况此时此刻的秀色。伸手去扯文锦晖身上的浴巾，文锦晖往后一让问道，潜水衣穿上了？

王海起身，我这就去拿。

文锦晖瞬间改变主意，一把按住王海，算了！我在安全期。说着往王海身上骑。

两股柴火般的情欲在床上熊熊燃烧，积蓄了一个多月的能量如壶口瀑布排山倒海汹涌澎湃。

在宽大的席梦思上翻过去滚过来，文锦晖突然停了下来，附在王海的的耳边：海哥哥，快一点，我担心韬韬的作业，我妈肯定管不好。

王海略顿了顿，三下五除二匆匆结束战斗。

文锦晖在王海退出来那一刻搂住他的头：海哥哥！下一次我们尽情。

王海点头默认，然后戏谑地：我的“胡大姐”，这是第几个下一次了？

我们有一套三房多好。

二房都没有，还三房，王海狡黠地笑语。

文锦晖略顿，猛地朝王海捶打，好哇！王海，你吃着碗里，惦着锅里，你是不是想上别处游泳！？

王海笑着躲过文锦晖挥过来小粉拳，唉唉……是你自己说的三房嘛！别动，让我看看。

他看到她头右侧有一点异样。

怎么回事？

是一根白头发。王海右肘撑在枕头上，左手拨开发丛寻找那根白发，正欲拔掉。

文锦晖护住头发：别拔，越拔越多。

王海发出感慨：老婆造孽，才四十岁咧！

文锦晖坐起来穿上内衣，套上打底衫。王海，言归正传。下个月荷香居开盘，首付还差不少。

文锦晖不止一次提起首付，王海心里清楚，她是想打公公婆婆的主意。

你说话呀！提到这事你就不吭声了。写借条嘛！等我们攒够了再还。

王海心里叹了一下，如今喝酒的朋友遍地都是，能借钱的朋友却没有一个。一万两万好说，一二十万谁都拿得出，但是借给你绝对不可能的，再铁的哥们千万别提借钱，伤感情伤和气，只有坑爹坑妈一条路可走。

回到家果然文韬正烦着。《学练优》一道数学思考题不会做，外婆更不会做。A+B=900，A+C=700，A+B+C=1300，问B与C之和是多少？A与C之差是多少？

王海一看题，这分明是一道方程式题，用算术方法做真有难度。

王海耐心地给儿子推理题目，他告诉儿子必须先算出ABC各是多少才能求得答案。通过几番推导终于算出A=300、B=600、C=400。

王文韬疑惑地：爸爸这道题不是我独立完成的，老师会不会批评我？

王海不好回答，只好说如果老师批评，你就说在爸爸的帮助下完成的。相信别的孩子也不能独立完成。

文锦晖听着母亲的话不好作答，肚子里的这个不速之客是肯定不能接纳的。

小晖，要是个姑娘伢就好了，将来你老了有依靠。

嗯！文锦晖含糊地应着。她在想如何与母亲沟通这个问题。

没有丁点思想上的准备，更别说物质准备了。哺养一个孩子是一项系统工程，是完成曼哈顿计划。光一个王文韬就够折腾了，再添二宝，除非中了双色球大奖，不用上班当全职太太。

再说卡斯顿酒店那天两个人都喝了酒，喝酒对胎儿的影响是灾难性的，怀上的孩子不是傻子就是弱智，这个母亲应该知道的。

妈，这个孩子我不能要。

你疯了？

我们没有做好这方面的准备。

这有什么准备的，来得及。

我不是指这个，是怀孕前的一些准备。还有房子这么小，这要是生下来，连放婴儿车的地方都没有。

你说的这些都不是问题，你只管生下来，我带回老家去，我和你爸还养不了一个伢？

妈……哪有这简单。养韬韬我都心存愧疚，没有给他最好的生活环境。

小晖，你这话说的，我不爱听，是不是嫌我在你们这里碍手碍脚？

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没有能力让韬韬过得更好。若是再添一个，您想一想，现在竞争起点也太早了，孩子还没有出生就开始了。要生一个既健康，又聪明的宝宝，备孕前要到妇幼医院进行孕前检查，看看目前的身体状况是不是适合怀孕。前三个月服用叶酸，说是为了减少胎儿神经管畸形的发生，还有前半年饮食尽可能广泛多样化。宝宝出生后的养育更是百倍精细，起跑线上站的其实都是家长们，虎视眈眈的望着百米线上那根冲刺的红带子。如果说，我是说如果再生一个是儿子，您说怎么办？现在房价这么高，将来买得起两套房吗？

当初计划生育不让生二胎，现在国家有政策了，你却不要生。

现在的生活环境哪里能和您那个时代比？

小晖，你别乱来啊！到时候别说我不讲道理。

一直玩到下午一点父子俩才过来吃中餐，郑凤姝拿出来两个大食盒。带了韬韬最爱的红烧带鱼，文锦晖喜欢的麻辣鸡翅，王海没什么特别口味，但岳母还是感觉得到每次弄的酱肘子他基本都是风卷残云般的扫货，所以今天特地带了半块，王海眼睛都直了，大概饿极了。王海二话不说夹起一坨就往嘴里送，然后夹一坨往文锦晖饭盒里放，文锦晖闻到肉香又是一阵反胃，放下饭盒往拉圾桶方向跑。

王海跟过去，你今天怎么回事呀？搞两次了，现在去医院看看？

文锦晖用湿纸巾擦着嘴，你个傻逼，我中标了，就是那次在卡斯顿。

你不是说安全期吗？

3

从欢乐谷回来四点多了，郑凤姝欲去厨房，文锦晖喊住母亲。妈别弄了，叫外卖吧！您别累倒了，我感觉很累，躺一会儿。王海，你点吧！

郑凤姝的理解不一样，她不是从女儿体贴自己的角度看，而是觉得点外卖是大手大脚，乱花钱，今天花了不少。埋怨地说，不晓得把钱省着买房子。

等外卖的空档，文锦晖提醒王文韬，今天的钢琴还没练。儿子不喜欢弹钢琴，当初文锦晖给王文韬报钢琴班时，儿子坚决不去，文锦晖说，韬韬你知不知道你们三(一)班里几乎有一半的同学在学钢琴，全都过了三级，班长还过了五级，王文韬硬着头皮学下来了。

“别输在起跑线上”这句流行语让我们家王文韬都成学习机器了，外婆坚决反对文韬什么都学。文锦晖多次跟母亲理论，我们不学人家都在学，我们岂不是吃亏了？您知道现在生意场上什么钱最好赚吗？孩子们的各种培训的钱最好赚，凡是与孩子沾边的行当行行兴隆。郑凤姝说可不是吗？学校门口发广告单的人就像鼻涕虫一样沾着你。他们见每个家长和孩子笑盈盈的迎上来，不厌其烦的介绍着他们的兴趣班如何如何好，如何如何有前瞻性。同时给孩子发一件小礼品，学不学没关系的，去看看体验一下，孩子喜欢就学，不喜欢就不学。

韬韬，先练半小时琴，完了把游记写出来。

妈妈，这星期日一天怎么过得这么快？感觉比上课的半天时间都短，还没玩够，一晃就过完了，要是一周休息三天多好。

你少在这里上三柱香，放九个屁，赶紧的。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你还跟个没事人似的。

妈妈说话不文明。

这是你外公时常说你舅舅的一句话，意思是拜佛不虔诚。你批评妈妈是对的，下次妈妈不说了。先练琴吧！

文锦晖躺了不到五分钟又起来，爬到上铺给文韬整理床铺。下床梯时不小心踩空，“嘭”的一声摔倒在地。王海冲过去察看，文锦晖蜷曲在地板上呻吟。郑凤姝正在收捡衣物，从小房里冲过来帮着王海欲扶起文锦晖，文锦晖一声“哎哟”！右脚不能承力，一沾地钻心的痛。

郑凤姝凑到文锦晖耳边，毛毛不会摔掉吧？

文锦晖想了一下打消了欲说的念头。

文韬从没见过妈妈痛苦成这个样子，吓得哭了起来。

文锦晖强忍着疼痛，换了一副表情，惨白的面容里挤出一丝轻松的神态，摸了摸文韬的脸。别怕，儿子！妈妈没事。

文锦晖艰难地坐在床沿，豆大的汗珠顺着鬓发滴在母亲的手上。八成是骨折了，王海！赶紧送空总。

王海找到医保卡和空军总医院的就诊卡背起文锦晖就就出门。正好送的外卖到了，王海说，妈！这个拿到医院去吃吧！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郑凤姝应着接过外卖，关门一起下楼。

周日是返城高峰，去空总医院的路好堵，各路口都是长龙阵，平时十五分钟的路程，跑了四十五分钟才到。

掛外科急诊居然也有很多人，候诊区坐位几乎满了，患者少，陪护多。

儿子很机敏，在离导医台很远的一个角落找到了三个空座，赶紧招呼外婆和爸爸他们过来。

郑凤姝和王海扶着文锦晖轻轻坐下，郑凤姝麻利的从双肩包里取出一张两尺见方塑料布摊在地上，然后把外卖一一摆开，几个人早就饿了，在候诊区拉开了大吃的架势，真有点像当年排队买火车票的场景。

在外面吃饭食欲似乎比在家里吃好些，几个人大块朵颐的神态哪有一点在医院的感觉？引得旁人频频侧目。一刻钟功夫就把三份外卖消灭光，平时都是两个人吃点一份，三个人吃点两份，四个人吃点三份，全部吃完不浪费。文锦晖这顿晚餐没有吐，也许是中午吐了，这会儿又饿了的缘故。

韬韬跟着王海去扔完垃圾回来。

王海，你又抽烟。文锦晖盯着从面前走过的王海说。

……王海窃笑不语。

我证明爸爸没有在厕所里抽烟。儿子在爸爸跟前做了个鬼脸。

王海好气又好笑，韬韬你这是作证吗？明明是揭发。

文锦晖提醒韬韬，莫忘了形，你的游记还没有完成，莫以为妈妈脚伤了，你就可以免了！

说笑间，墙上视频播报就诊信息，轮到文锦晖了，一家四口拥进诊室，医生简单询问了一下受伤经过，让文锦晖躺在检查床上作基本判断性检查，检查中医生触动了痛处，文锦晖大叫一声。

王文韬急了，医生叔叔您轻一点。童言无忌，逗得医生忍俊不禁。

医生笑着应道，噢！知道了，小帅哥，你妈妈百分之百骨折了。医生一边在电脑键盘上敲打诊断医嘱，一边告诉文锦晖，工作之余抽点时间锻炼身体搞点户外运动，钱要赚，身体也不能亏，双赢才是王道。

打印机即刻“叽叽叽”地扫出送检申请单。

先去三号楼拍片子吧！然后把片子带回来，再去五号楼办住院手续。医生交待王海。

文锦晖看时间不早了，要外婆先带韬韬回家，明天要上学。

4

外婆牵着外孙还没有走出急诊科大楼，王海追了出来，让外婆陪护文锦晖，自己带王文韬回家。

刚才在病房收到三(一)班QQ群通知，下周一交手工作业《植物拼画》，周四布置的，都忘了。不按时交作业是有教训的，一次音乐课作业是交一段练习视唱视频，王海俩口子都出差，外婆不会弄，没有提交作业，结果韬韬被罚站了一节课。陪儿子完成作业的任务肯定是王海来承担了，让岳母留在医院陪护文锦晖。

如今孩子的家庭手工作业是检验家长们的智商和动手能力，每一次家庭手工作业都超出了孩子的能力范围。王文韬动手能力还算强，但是完全靠他自己完成作业，每次都不合格，退回来要求重做。

帮不帮孩子完成作业都是对孩子的一种伤害，不帮，虚荣心受伤。帮，自尊心受伤。明明知道大多数手工作业不是孩子独立完成的，家长们尽量让孩子多动手，以至于王文韬的“奇思小妙想获奖就有家长质疑其含金量。

王海驾车从空总医院出来没有直接回家，而是上了去沿湖步道的岔路，沿湖步道有很多水杉，银杏，香樟和悬铃木树，枝叶各异，稍作修剪可以拼一张湖景图出来。王文韬的剪刀用得很熟，还在幼儿园的时候他就可以剪出多种小动物，特别是花式五角星剪得很好，还参加了全市六一儿童节艺术展。

公园入口处流光溢彩，硕大的郁金香之夏花展的LED广告灯光映红了半边天，灯光下人头攒动，九点多了还有不少游客。韬韬问爸爸那里灯火通明是搞什么活动？

公园办花展，广告上不写着吗？

是吗？我怎么看不清楚。

王海以为是不是车子晃动看不清，索性把车子停下来问。再看看？

韬韬摇摇头，还是看不清。

王海不淡定了，这孩子，才读几天书？眼睛就读坏了。

回到家里，父子俩清开桌面，把收捡来的枯枝黄叶一样样清理出来。王海在一张B5纸上对照着手机下载的教学图，用铅笔轻轻勾出湖光风景轮廓草图。图中远有山，近有桥，湖有舟，桥边有树有草。

看着爸爸勾画轮廓的时候王文韬呵欠连连，今天的活动量，兴奋量超负荷了。

王海让儿子照着图用悬铃木树叶剪出小舟，小桥和远山，水杉叶修剪出树的形状，然后用双面胶和固体胶把剪出来的树叶粘到勾画出轮廓的纸上。

王海看了看儿子心里一阵痛楚，自打二年级开学以来，儿子就没睡过一个好觉。一年级还强一点，老师寓教于乐，学生寓学于娱，上学期和下学期的期末考试都是双一百。二年级就开始不轻松了，压力一天天增大，做完作业的时间越来越晚。

韬韬，你去睡觉吧！

不睡，手工还没做完，我不能睡，还有妈妈布置的作文。

王海看看墙上的挂钟。快十一点了，算了，今天爸爸替你做手工，下一次你自己做，作文明天早上补，好吧！

强烈的睡意袭击着王文韬，只好同意爸爸的建议，匆匆洗漱完上床睡觉。

王海完成手工作业已经来到了新的一天，从早上五点醒来到现在十九个小时，疲倦突然降临。明天早上除了送韬韬上学外，还要给文锦晖送盥洗用具和餐具。他把手机闹铃调到重复，小爱同学提醒也同时设置，以防睡过了！

韬韬此前有过一次迟到，那是二年级下学期，文锦晖陪外婆回老家一个星期，王海那一个星期的早晨每天都请了半个小时的假送韬韬上学，一个月的全勤奖报销了。有一天睡过了，韬韬迟到一分钟，被罚站一节课不说，并罚抄五百个生字。这是王文韬第一次受罚，他从没有这方面的体验，心理承受不了，含着眼泪一整节课几乎没有听讲，感觉全班同学都在看他的笑话。

王海先清理韬韬的书包，检查一下语文数学作业看看家长签字没有，确认无误，一一放进书包，手工作业放在书包面上。然后打开手机按文锦晖微信交待的事项找出几样必需的生活用品，如餐饮用具，盥洗用具，内衣内裤等物品打包，明天送完韬韬上学就去医院送这些东西。送韬韬去学校平时都是外婆和文锦晖的事，她们两个进了医院，王海只好请假一个小时，让全勤奖见鬼去吧。

洗漱完上床，关灯时凌晨一点。

              2022.4.22

李平湘  网名白鹤亮翅一X  1953年生，当过知青，爱好文学，曾在企业从事过文字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