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平忠的散文《老母飘然而去》 近年来，我很害怕深夜来电话。这是因为老母年事已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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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母飘然而去  

谢平忠

 

      近年来，我很害怕深夜来电话。这是因为老母年事已高，又不与我住在一起的缘故。只要是我哥深夜给我打来电话，十有八九是我的老母病重，你说怕不怕？  

2021年7月7日凌晨，一阵电话铃将我从梦中唤醒。我本能地慌乱起来，拿起电话一接，果然是老母病重入院。大哥说他在医院守着，老母一时不会有事，让我天亮后去换换他。大哥已76岁了，身体一直不好，熬夜，加上为老母跑检查等，肯定很吃力。天一亮，我就赶到了医院。这时大哥正挽着老母在走廊走动。老母的气色一直都很好，这时的气色一如以往，腰杆子还是那么挺拔，看不出有严重疾病的样子。她只是说她遍身疼痛，但也不知道哪里痛，躺着不如慢慢地走动。  

医生查房后，负责老母的主治医师让我去他办公室一下。医师告诉我，我老母得的是血癌，血小板是正常人的十分之一以下，连打针也会出血不止。并说，我老母的生命最长两三个月，也可能是随时的事。听完医师的述说，我一下子懵了。虽然我的老母已99岁了，偶尔生病住院，但我从没有想过母亲有一天会离开我们，今天这样的消息，我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事情来的是那么地突然。我想哭，我想大哭。我突然一想，不能，医生办公室离我老母病床很近，母亲又是一个十分怕死而又敏感的人，我不能让她知道她的病情。所以，我不能哭，我得忍住。  

我在医院陪了母亲两天，和母亲说了很多话。母亲告诉我，让我将乡下的房子打扫整理一下，等她出院后，要去乡下住一段时间。我只得假装答应。  

因为当时接到母亲住院的消息，未来得及请假，手头有些事没处理，我和我大哥商量，准备第三天回单位将一些手头急着要处理的事处理完，然后准备来陪母亲打持久战。然而，令我终生遗憾和痛苦的事，就在我请假的这一天发生了……  

母亲出生在一个大户人家，还是头胎，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没有逃脱被抱养的命运。她的养母姓赵（后来成了我的外婆），一个典型的封建淑女，小个，小脚，说话也是小声小气，是树叶落下怕打破头的那种。我的母亲就是这个外婆给她儿子抱养的童养媳。我母亲年轻时很不幸，结婚不久，丈夫就病死了，没留下子嗣。我母亲便成了年轻的寡妇，。外婆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于是母媳相依为命。  

那时的社会，家族是不会也不能留下年轻寡妇的，何况还无子嗣。族上当家人千家方百计地要卖掉我的母亲，甚至连买家也已找好了，几次买家来接人，我母亲都逃脱了。我母亲后来对我们说，她不能被卖，她走了，她的族人会霸占她家家产，我的外婆的生活就无着落，外婆又胆小怕事，定会被人欺负。我母亲是个极有主张的人，于是找到我的父亲。  

我父亲三岁时，我祖父病亡，五岁时，我奶奶作为寡妇被卖，从此成了孤儿。我父亲从小缺乏管教，在一般人眼里，他就是一个混蛋。其实，我父亲当年算是一个极有个性的人。他胆识过人，能说会道，而且生得身强力壮，高大威猛，霸气十足，只是由于家穷，又无人作主，二十来岁，婚姻没有着落。这时，我的母亲为了保护自已，保护她那个家，就盯上了我的父亲，这不能不说我母亲是个巨眼英豪，我母亲几招下来，我父亲就乖乖中招，两个人一拍即合，在无媒无证，无任何仪式的“三无”情况下，他俩就搬到了一起，开始生儿育女。后来的事实证明，我母亲真是找对了人。我父亲一生在外霸气十足，没人敢惹他。我小时候，就见过父亲和人打过三次架，每次都把别人打得头破血出。就这么个人，却没一次斗赢过我母亲。在当时社会里，他俩的婚姻是不被世俗承认的，更被我母亲族人反对，。这注定了他们生下的子女会被社会歧视。所以，这种被人欺负的现象一直延续到我出道才开始改观。  

多年来，母亲不仅政治上受歧视，经济上也一直拮据。她和我父亲一起，生了七个孩子，养了十个孩子，赡养了我外婆，后来还将我那被卖掉的奶奶接回养老送终。我至今还能感受到，我母亲当年对两个老人是极其恭敬的，丧事也办得很风光。可以想象，这需要我母亲作出多大的努力呀。  

晚年的母亲，在附近七村八里极受人尊重。这里原因很多，有社会的进步，人们思想观念的变化，有子孙的争气，更重要的还是她多年来的积德行善。母亲极有修养，乐善好施。甚至对待曾经欺负过她的人，她都是以德报怨。最典型的例子，我们湾有一个与我母亲年纪相仿的女人，一生与我母亲不和，可在那人年老中风时，我母亲捐弃前嫌，经常买东西去看望她，有时甚至帮忙照顾她。那婆婆在临终前，特意托人让我母亲去见她。我母亲见她时，她拉着我母亲的手，泣不成声地说:“大姐呀，我这一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呀，请你原谅我吧”！还有，当年母亲族中一个千方百计要卖掉我母亲的人的儿子，因为当年他父亲的计划没有得惩，所以，几十年来，他一直仇视我们家。那人年老时得了重病，想吃点荤腥，因家庭困难，没钱购买。我母亲知道后，不时给那人送去一碗鸡汤或排骨汤。那人临终前想吃西瓜，这时正好有人给母亲送来一个大西瓜，于是，我母亲将西瓜切成两半，亲自给那人送去一半。那人被我母亲的举动感动得愧疚不已。象这样的善举，在我母亲身上经常发生。  

公元2021年7月9日，我母住院的第三天。真巧，这天也是我母亲户籍年龄99周岁生日（我母亲实际生日是农历七月初九)。这天，只有我大哥一个人陪护母亲。听我大哥说，母亲早上一切如昨。十时许，我的小妹来医院看母亲，也巧，大哥一家十来口不约而同地来看我母亲，母亲很高兴。十一时许，母亲喝了一听牛奶，还吃了半碗米粉，过了一会，在大哥的搀扶下走到卫生间门口，但不让我大哥进卫生间。母亲独自进去，独立出来。回到床上躺了一会，母亲要我大哥帮她换一边床头睡。大哥轻手轻脚地帮母亲将头部挪动到床的另一头，用手挽着母亲的头部，轻轻地往枕头上放，头还没落到枕头上，母亲叹了一口气就走了。时间正好是十一点三十分。  

她走得干净，身上和床上没污坏半点。  

走得清醒，她是一面和我大哥说话，一面走的。  

她走得安祥，她是在亲子手腕上仙去。  

她走得没恐惧，至死也不知自已病入膏肓。  

而且，她上路时，已吃饱喝足了。  

知道我母亲故事的人，无不感到惊奇，无不羡慕。然而我一直不能释怀，我对我母亲深感愧疚。我遗憾的是，为什么母亲早不走，晚不走，偏偏要在我不在的那天走。  

晋朝有个大名人叫嵇康，是个大孝子。一天与人下棋，有人来报他母亲去世了。然而这个大孝子的举动让人不解。听到母亲去世的消息，他不仅无动于衷，对手丢棋让他去奔丧，他却坚持要将这局棋下完。看看，那嵇康的克制力真不是我们这凡夫俗子所能比的。大哥在第一时间告诉我母亲去世的消息，当时我正在办公室整理材料，一听消息，我情不自禁哇地大哭起来。母亲去世后好长一段时间，我一想起那天没在母亲身边就难过，就流泪。因为，我是母亲众多子女中她最疼爱的一个。  

一天，我碰见一位高人，他也是我的朋友，谈到我的母亲时，我仍然悲伤不已。他觉得我很奇怪。他问我“五福指哪五福”？我答:“富足，多子多孙，健康，长寿，老有善终”。他说“对，你想想你母亲，这五福还缺什么”？一时问得我语塞。他说，人怕老来穷，老人家后半生生活无忧无虑，听说还给你们留下了几万块钱，一个分文收入都没有，全靠子女供养的人，能积攒几万块钱，证明她是富足的，至于她早期经受过苦难，只能说明这更丰富她老人家的经历，她的人生因此而更加精彩，这是一福。当今中国有几家能五世同堂，老人家做到了，她的这棵树，可说是枝繁叶茂，这是二福。老人家去世前仍然腰杆挺拔，一生没有什么大病，但一病而终，这是三福。人们都盼望长命百岁，但几人能达到目标？老人家达到了，这是四福。老人家走前能吃能喝，能说能动，思维清晰，在儿子手腕上安然谢幕，这是五福。象老人家这样五福齐全的人，恐怕不是凡人。如此完美的人生，是每个人梦寐以求的，你还有什么为她遗憾的？  

听了朋友一番诠释，我顿时释怀。母亲，原来你是飘然而去，要列仙班！你这是积了几辈子的德呀？

谢平忠，男，生于1958年5月，生在打铁世家，毕业于中国人民公安大学，曾执教于黄石人民警察学校，主授形式逻辑，现退休，从事法律服务，常发表散文，散见于报刋，杂志，网络，也发表过一些专业性论文，偶尔发表现代诗。也热爱旧体诗，歌赋，楹联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