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爱梅 | 散文：且将蚕豆忆流年

黄石文学

近日在地菜市场，看到有本地蚕豆卖。蚕豆的长相不太好看，卖菜老婆婆说是肥施多了。从去年开始我有了买蚕豆吃的想法，那是曾经吃得厌恶了几十年的东西，这时竟也管不了它们长得好不好看了。我小时候乡村里的蚕豆风神俊逸，它们都通体饱满，满身浅绿。

多年以前，蚕豆出来的季节，小小的我总要忙几天的，似乎一下子成了家里不能缺少的劳力。母亲从地里砍回一担或两担豆萁，放在暗黑的堂屋地上，我就坐在豆捆对面的矮凳上剥蚕豆。豆捆堆成小山样，筲箕里的豆粒越来越多，过程漫长。其间，新鲜豆萁散发着浓重的青味。青味如蚕豆者，不多。甚者，是眉豆。

蚕豆的青味要等到蚕豆煮熟时，更深有体会。蚕豆能吃的季节，似乎要吃好长时间的蚕豆。每天早上，一大锅煮熟的蚕豆等着空空的肚子。父亲、母亲一人一大海碗，我们几个小人一人一小碗，饭桌上除了一碗腌菜，再无其它。每年第一餐的蚕豆味道还不错，粉粉的，香香的，等到吃第二餐第三餐，香味越来越不可爱，一种怪怪的味道开始弥散出来。

母亲看我们都不大喜欢吃了，于是改成了用蚕豆做菜。放油翻炒，加水煮熟，再佐以韭菜起锅。果然是香多了，然而毕竟还是蚕豆，我们姊妹几个只吃小半碗，锅底往往会剩出一大碗出来。

蚕豆有两种吃法我是不讨厌的。一种是蛋花蚕豆米。蚕豆剥米分瓣，下水煮烂，泼入搅好的蛋液。青绿的豆瓣，浅黄的蛋花，撒上一层脆绿的小葱，好看，香。此时的蚕豆，青味似乎已没有那么浓郁，口感上也少了滞涩，还有鸡蛋的加持，我们便吃得大江奔涌一般。蚕豆另外一种稍微好吃的做法是炒腌菜，以干蚕豆为佳。这道菜往往在每年插早秧或者双抢的时候，出现在奶奶的饭桌上。奶奶往往把干蚕豆在头天晚上泡好，我就在整个第二天的上午里剥蚕豆米，哪儿也去不了。干蚕豆的豆米基本是黄色的，跟腌菜叶一起在铁锅里油盐酱醋水火一程，有了酸酸的味道。吃一瓣蚕豆，吃几缕腌菜丝，或者豆瓣和腌菜丝一起入口，都是别样的味道。同样的食材，不同的做法，或者碰到不同的厨师，味道的结局截然不同的。那如果又是别样的场景，味道更是大大不同。

少时读鲁迅先生的《社戏》，小孩子们偷吃罗汉豆的场景一直鲜活在脑海里，如清溪两边蓬勃的水草柔柔地飘荡。罗汉豆便是我们的蚕豆。我学习《社戏》的时候实际已经不是对吃煮蚕豆深皱眉的日月，家里已不再需要靠种很多的蚕豆来渡过接不上新米的饥荒，不过也还种几畦蚕豆。在春节时，铁砂炒蚕豆是少不了的年货主力，何况还要炸兰花豆过年下酒。记得母亲最爱吃炒蚕豆，她虽然一年四季里总有一两次牙齿上火发炎的日子，有时半边腮帮子肿了起来。我常于正月里看见她从裤袋里随时拿出一把炒蚕豆，咬得咯嘣脆响。母亲吃蚕豆时，我以为她的牙齿在全家人里最好，不惧弹壳一样的蚕豆，仿佛是钢铁的材质。蚕豆可能是母亲最好的消闲零食，类似我的小人书。于我，在月夜里偷罗汉豆，在白蓬航船和一星渔火里吃罗汉豆，任船静静地飘在月光迷漓水汽蒙蒙的水面上，船载满天星辉和一群朝气蓬勃的少年……似乎是蚕豆最好的味道。

时隔几十年以后，终于买了蚕豆来吃。我已共岁月赴老，然而蚕豆依然少年。把豆荚剥成豆米是在菜市场完成的，一边剥，一边跟老婆婆聊天，聊我小时候剥蚕豆的事情。母亲在世时，一定也这般在铜山口矿的市集上卖过蚕豆。我把豆米剥成豆瓣，又花了临睡觉前的20来分钟，那是怕第二天要做饭时时间上来不及，要睡觉了突然想起来。剥好以后放进冰箱里，又放了好几天，不知道到底该用什么方式来回味它们最好。恐怕味道再不比从前，尽管从前也不最好。

一大半的蚕豆是用肉来炒的，肥肉炸了一汪油，瘦肉过油备用，然后倒入蚕豆瓣，放入姜蒜翻炒，倒入洋葱丁增香，最后把瘦肉回锅翻炒。小时候家里从不曾这样做过蚕豆，只是味道依然平淡无奇，终究只是蚕豆而已。蚕豆买得稍微多了一点，多出的做一个蛋花葱花豆瓣汤，算是对以前那道素汤的追忆，抑或是对一段曾经的岁月。如果没有小葱，这道汤无疑豪无味道，我的记忆里实际是小葱的气息，母亲往往放很多葱花进去。

鲁迅先生在《社戏》的结尾写道：“真的，一直到现在，我再也没有吃过那夜似的好豆，也不再看到那夜似的好戏。”我，亦再不能吃到以前那样的蚕豆了。

作者简介|

肖爱梅，现供职于大冶有色，业余文学爱好者。最爱唐诗宋词的音律和意境，崇尚心灵自由，喜爱大自然的山山水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