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志飞：70年代的破案故事《月亮山惨案》

新东西

月 亮 山 惨 案

 

赵志飞

 

 

今日月亮山远眺

 

 

一

月亮山，位于黄石市磁湖南岸。群山绵延，似将军列阵；湖光山色，如海市蜃楼。山色空蒙，林木茂密，野花饰道，曲径通幽。有云雾洞、狮子洞、东洞、西洞等众多原始洞穴，是市民们踏青游山的绝佳去处。

传说月宫中的玉兔神，下凡后居住在月亮山，智擒歹徒，惩恶扬善，促成一对对有情人终成眷属，让世人对月亮山更充满许多美好的遐想。

然而，这一天----1976年5月23日，一大批警察突然封锁了月亮山部分区域，随着一声爆炸巨响，在一个野生植被异常茂密的山坡上，出现了一个深邃的漆黑洞口。

几个刑警带着照明工具和大布袋下到垂直13米多的洞内，十几分钟后，一个大布袋从洞底缓缓吊了上来。

打开布袋，竟是一具腐败如泥的女青年残骸，腹部处，还有一个六公分长的婴儿。

曾写满美丽爱情传说的月亮山上，痴情女母子双双被害。

霎间，群山无言，骇人的肃静，人们无法抑制心中的悲伤与愤怒！

人群中，一位厂支部书记，更是羞惭痛悔，久久抬不起头来。

 

二

时间回到那年4月，正是江南莺飞草长时节，一份《寻人启事》却急急慌慌地贴满了黄石市和邻近城乡的街头巷尾：

 沙丽，女，26岁，武汉下放知青，现为黄石市东风日用制品厂工人，于3月24日上午以后，在黄石市区失踪……

 

厂领导和亲友们焦急万分地四处寻找却毫无下落，派出所调查也无进展。一个来月后，近乎绝望的家长，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向时任市公安局长梁成文写了一封求助信。

求助信长达十页，父母思女的焦灼悲伤，跃然纸上，令人阅之动容。

梁成文局长立即批示：

 

      该女失踪，不是小事，刑警队立即查报！

 

市局刑警队王惟楚队长立即调兵遣将，刑警们首先找有关人员访问。

“我是沙丽的男朋友，叫龙青云，在市郊的冶金机械厂工作。”一个满脸悲伤的青年人，痛苦不堪地向刑警自我介绍。

他说：“沙丽失踪那天是一个星期天，我到市区去找她玩，但一路上她不知怎么一直闷闷不乐，问她也不说。勉强玩了个把小时，她就要回厂去。 我只好在黄石饭店门口送她上了3路公共汽车。我自己在街头看了一下大字报，也回厂了。谁知，第二天她就不见了……。沙丽与我恋爱了7年，现在突然没有了她，我也不想活了。”

哽咽着的龙青云，此时已泣不成声。

刑警来到市冶金机械厂，想简单了解一下龙青云的情况，

厂党支部书记说起龙青云，显得有些激动：

“小龙同志呀，真是个很好很好的同志！他是我们厂的团支部书记，还是青年突击队队长、揭批查运动专案组组长、大横班班长、今年七一节准备纳新入党的预备党员，是我们厂的重点培养对象。

“他的女朋友小沙同志失踪后，他心里非常痛苦，天天像疯了似的到处寻找，累得又黑又瘦。有一天，他听说在黄石长江下游那边的蕲州江边发现一具女浪尸，就马上请假跑过去辨认。由于那具尸体已经高度腐烂，辨认不清楚，他误以为就是他的小沙同志，硬是守着这具女尸痛哭了两个多小时呀。直到公安局的法医同志来检验后，认定不是他的小沙同志，小龙同志才哭着赶回厂里加夜班。

“唉，现如今咧，到哪里去找这样有情有义的好同志哟！”

 

三

就在书记同志不住地感叹夸赞这个“小龙同志”时，一名刑警在另外的访问中，意外获得一个情况：

沙丽失踪后的一个星期五下午，厂团支部在书记龙青云的宿舍开个小会，一名支委无意中看到龙青云床头有一根约半尺长的豪猪刺（一种生长在高山树林中的大型啮齿动物身上所长的空心棘刺），便顺手拿过来欣赏。

“这根刺好尖好硬咧，在哪搞的？”支委好奇地问龙书记。

“上个礼拜天上午在月亮山云雾洞旁边捡的。”龙书记带点炫耀地随口应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个情况，令反应敏锐的刑警们如获至宝。

刑警们分析：

“上个礼拜天上午”，不就是龙青云说的与女朋友沙丽“相约、分手、失踪”的那天上午吗？而龙青云不是已经告诉我们，他当时只是“在市区看了一下大字报就回厂去了”吗？怎么又去了“月亮山云雾洞旁边”捡了一根豪猪刺呢？

一只脚不能同时踩进两条河流，一个人怎能同时在两个地方出现？

“这根豪猪刺究竟是从哪来的？”

难道，龙青云于无意之中，泄漏了“上个礼拜天上午”的真实去向。

此时，刑警通过外围秘密工作，又掌握了一些龙青云涉嫌谋杀沙丽的其他疑点。

于是，经领导批准，刑警当晚就拘传了龙青云。

一上阵，单刀直入，短兵相接，两天两夜的激烈舌战。

猝不及防的“青年才俊龙青云同志”，做梦也没想到刑警们会抓住区区一根“豪猪刺”的来历，如此大动干戈，穷追不舍。他多方狡辩也不能自圆其说，不到24小时，构筑了两个来月的心理防线终于崩溃。

龙青云，垂下了那颗曾经那么高傲的、经常向团员青年们作激昂演讲的头颅，交代了在月亮山上谋杀女友的残暴罪行。

 

四

龙青云交代，同沙丽相恋了7年的他，今年初，又同另一位女人有了恋情。

他喜新厌旧了，意欲抛弃沙丽。

就在那个风和日丽的星期天，龙青云邀约沙丽出来，想当面谈谈，了断他们之间的关系。

两人如约在市区黄石饭店门口见面后，龙青云未及开口，沙丽却先提出要尽快结婚，因她已有了3个月的身孕，更何况两人都已是年近30岁的大龄青年。

龙青云傻了。他本想约沙丽出来谈分手的，结果她却要求尽快结婚，而且，已有身孕。

答应结婚吧，新人儿怎舍割爱；不答应结婚吧，沙丽肯定不依。万一吵闹起来，喜新厌旧，未婚先孕，岂不要影响自己的政治前程？

两难之际，龙青云心生毒计。

他对沙丽说：“结婚的事好说，我们慢慢商量。今天天气这么好，我们去登山春游吧。”

沙丽忧郁地望着市区周边的苍茫群山问：

“登哪座山？”

“登月亮山，上云雾洞。”

沙丽哪知是计，早已一腔痴情地将终身都托付给了龙青云的她，只好随着龙青云，去爬八卦嘴后面海拔最高、终年云雾缭绕的月亮山。

山高路险，对怀着3个月身孕的沙丽，真是一次艰难至极的爬行，可怜的沙丽姑娘，为了不扫“未婚郎君”的兴，顺从地忍受着。

好不容易爬上山顶，龙青云没有带沙丽到游人较多的云雾洞，而是将她一步一步骗到一处草深林密、人迹罕至的凹地。

龙青云摆出途中购买的葡萄酒和糕点，假意野餐，连哄带骗地将沙丽灌得迷迷糊糊。然后，突然将她倒着抱起来，头朝下塞进了一个深达13米，口宽仅20来公分的暗洞内。

这个暗洞，他很熟悉。他老家就住在这山背一个偏僻山村，小时候常在此放牛挖药时发现的。

昏迷中的沙丽，在被塞进洞口时，臀部被狭窄的洞口卡住，她猛然醒来，惊恐万分地哀叫：

“小龙，你做什么？你、你好狠心啦！”

疯狂的龙青云，此时已良心尽丧。他捡起旁边一根树桩，硬是将已怀着他的亲生骨肉的7年恋人沙丽，活活地捅下了10多米深的幽深石洞。

洞底，一声闷响过后，恢复了死一般的静谧。

在下山路上，云雾洞边，如释重负的龙青云，还饶有兴致地捡到了那根后来令他身败名裂、走向人生末路的“豪猪刺”。

 

五

沙丽失踪后，龙青云的一系列花言巧语和痛苦假象，确实骗取了不少善良人们对他的同情和好感。

刑警决定拘留犯罪嫌疑人龙青云时，就遭到厂书记的强烈抵制。

那天下午，刑警手持《拘留证》，前去向正在另一个工厂开会的冶金机械厂支部书记通报情况。

不料，任凭刑警怎么耐心地对这位支书说明对龙青云的审查依据，他都坚决不同意传讯他的“小龙同志”。

他反复教育“你们刑警同志不要冤枉好同志啊。”

刑警提醒书记说：“我们当然不会冤枉好同志，你看我们可是办好了公安机关的法律手续的。”

支书捧着茶杯，看着刑警出示在面前的《拘留证》，沉吟半晌，才打着官腔对刑警说：

“这个…这个…那这样吧，你们先回去。至于，啊，这个，这个什么证的手续先留下来，我们支部同志们抽空开个会，研究研究再通知你们吧。”

年轻气盛的刑警终于忍不住了：

“书记同志，我们向您通报情况，只是因为您是犯罪嫌疑人的领导，只是出于对您的尊重。您不要把关系搞颠倒了。没有我们公安机关办好法律手续，还要再报你们厂支部研究的。”

支部书记不高兴了，脸一沉：

“既然这样，你这个小同志还找我干什么？我不管了，反正搞错了你们负责！”

说罢，书记拂袖而去。

刑警们马上赶到冶金机械厂，将刚从热烈的掌声中走下厂团员青年大会讲台的共青团冶金机械厂支部书记龙青云控制住，带上警车。

警车还未开出厂门，支部书记也急匆匆赶回来了。

他拦住警车，颤颤巍巍地从衣袋里摸出5元钱，流着泪塞给警车里的龙青云，千叮咛万嘱咐地说：

“小龙同志，要经受得起党和人民的考验，要保重好革命身体啊。”

 

六

两天后，龙青云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  

根据龙青云的供述，刑警们爬上月亮山，在荆棘丛生的山上找了一整天，由于地形异常复杂，龙青云交待的方位不详，无功而返。

连夜再审龙青云。第二天，王惟楚队长亲自带领刑警们二上月亮山，终于颇费周折地找到那个掩映在浓密植被中的隐蔽石洞。

为了证实龙青云的口供真伪，刑警身上系好绳子，戴上矿灯，从一个仅有24公分宽的洞口垂直吊下去，在13米多深的洞底四处搜寻，却没有发现死者。刑警没有放弃，继续往纵深寻找，直到在离洞口底下很远的另一层洞底，才找到已死去一个多月、衣衫破烂、高度腐败的沙丽。

根据洞底现场判断，沙丽被活着扔进洞底后，当时并没有摔死，然而，13米多深八字形的洞壁使她根本无法爬上去，凭着强烈的求生欲望，她在洞底四处爬行，洞底石头上有她爬行时留下的斑斑血迹和衣服碎片，直到精疲力竭，奄奄待毙，那时，可怜的沙丽，在这漆黑阴冷的洞底是什么感受……，活活等死啊！

刑警们下山时，天上一轮冷月，山下万家灯火。

梁成文局长听了洞底死者的惨状汇报后，义愤填膺，下令通知冶金机械厂的那位支部书记明天也同警察一起上山，炸洞取尸。

5月23日，刑警们三上月亮山，即本文开头那一幕。龙青云，这个凶残歹毒的人面禽兽，才在世人面前彻底剥下了可耻的画皮！

当天下午，装着受害者沙丽和胎儿尸骨的警察车队，缓慢经过黄石市区驶往沈家营火葬场，闻讯而至的市民们将马路两旁挤得水泄不通，为这对可怜的母子默哀洒泪，对制造了这起母子双双死于非命悲剧的凶手龙青云咬牙切齿！

车队经过冶金机械厂时，挤满了围观的该厂团员青年和工人师傅，一大片工厂院墙上，已铺天盖地刷满了批判龙青云的大幅标语。

最醒目的一条写着：

“全厂革命工人同志们紧急行动起来，愤怒声讨、坚决揭发、彻底批判反革命杀人犯龙青云的滔天罪行！”

 

                         （文中用了化名）

 

 

凶犯伏法后，黄石公检法办案人员再上月亮山，告慰死者，露出难得的笑容。

                    （白警服者为作者）

赵志飞，全国公安文联警事文物专委会主席。曾为工人、警察、教授、一级警监、省政府参事。湖北省作协会员，著有涉警作品十余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