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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 欧阳维汉 | 短篇小说:乡村医生

发表于 2022-5-30 10:52:30 | 查看: 10518| 回复: 0| 来自浙江
乡村医生

□ 欧阳维汉


欧阳医生的家门还开着,客厅黄灿灿的灯光下,一位老人左手打着点滴,坐在门边的一把椅子上。他身上的一件衬衣敞开着,里面是晒得黑红的皮肤。夜里凉快,他没坐在客厅开着的吊扇底下。吊扇不断旋转,发出不太引人注意的金属摩擦声。外面则是夜里鸣虫的叫声,声音单调安静。

医生把剩余的两瓶药配完了。他走出药房,看到儿子蹲在一个角落玩塑料积木。

“阿维,怎么没去洗?”医生问儿子。

“妈还在那烧水。”

“拼出来个什么没?”

阿维把积木举起来,让他父亲看。

“一条蛇。”他说,“它会咬人。”他做了个手臂被咬住的姿势。

医生笑了笑,说:“水烧开,记得去洗。”

阿维点下头,手又忙活起来。医生背过身子,发现老人也在笑。

“有十岁了吧。”老人说。

“是有了,今年读四年级。”医生说。

“记得那个时候,你老婆才刚来两年。”

“那时候是家里面人做的媒。她本来是个县里人,我还以为她不会随我,后面没想到这事就这么成了。”医生走到老人边的椅子坐下。

“医生呗,人人都喜欢。”老头说,“我也记得,那个时候村里面好多人给你做媒,你也没答应。”

“是啊,那个时候嫌早了。”

“男大当家,女大当嫁。到了年龄,就该有个家了。”

“说的也是。”医生嘴角上翘,露出温和的笑容。他是个面相和蔼,个子矮实的医生。五官长得腼腆,说话的声音有磁性。这些特点让人们对他的行医品质更为相信。

这时,他的妻子走到客厅,望望角落的儿子,对他说:“走,去洗澡。”

“我一个人洗。”阿维说。

“谁说要给你洗。”妻子说,她对客厅的两人笑笑。“早几年,次次要我帮他洗,现在还不要我了。”

“长大了,孩子。”医生说。

阿维拿着塑料积木同母亲去了厨房。那边传来他们母子的说笑声。

“这孩子,有意思。”老人说。

“他算是比较听话。”

“看的出来,不比我家里面那几个小的。可怜,他们是不晓得你老了。唉,这人老喽,什么不好的事就来了。”

“身体方面是这样。不过,这人都说人到老了就是该享福的时候。”

“那是说的好听。”

“也是有道理的。”

“对于农民就不是这样了。”

“你也是做了一辈子的人。”

“不都是为了家里面那几个,想他们多一点。”

“听说你家那几个都在外面城市里工作。”

“那是说的好听。”

“总会慢慢起来的。”

“靠他们靠不住。”老人说,“今天喉咙实在痛的受不了,就到你这来打些针。”

“在我这打针,还是要看下情况。不行的话,还是要到医院里面去。”

“不哦,喉咙痛打几针就会好。”

医生微微地笑。

“到时候还是要你儿子带你去医院看一看,我这里只能说给你打些消炎药,开一些药片。真正到了医院,一检查什么都清楚了。”

“他们没时间。不去打扰他们,免得要他们心揪。”

“你要是跟他们说,他们肯定是带你去的。最好是去做个体检,把全身检查一遍。”医生望着老人。老人做了个抬手的姿势,示意医生不要说下去。

“我的血压算是正常的,上次在你这测只有130。”他说。

“像你们平时干活干得多,身子偏瘦,不易得高血压。”医生说。

“那也不是。上次木牛爷回来跟我说,他有点高血压。我说他平常干活干的那样凶,高血压是不可能的事。他说在你这测有170。”

“木牛爷是有些高血压,上次我给他开了降血压的药。”

“这老了,就是这点血压烦人,还有血糖。”

医生抬头瞧向杆子上挂的药瓶。

“来这打三天,到时候看情况。”医生说,“一共是三瓶药。”

“这三瓶药估计要打到十一点。”

“差不多。怕你不适应,我帮你把速度调慢了点。”医生说,他指向厨房那边。“我去那边看看。”

医生走过客厅的那道门,走过一个装医疗物品的房间,看到洗澡室里的灯亮着。里面是溅起的水的声音。他打开洗澡室对面的卧室房门,看到妻子坐在床边,一脸的睡意。房间里能闻到淡淡的柴火烧过的烟味,显然是厨房那边飘过来的。

“欧阳。”妻子叫他,灯光下,她前额的头发凌乱。“忙完没?”

“家对面的树爷还在打针。”医生说,“你困了就先睡吧。”

“现在还早。”

“嗯……关于招人的事,不晓得你想的怎么样了。”

“我一个人帮你就够了,哪还要别人。”

医生背靠门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么多年了,不都是我一个人帮你。像换药,打针,抽针都早就会了。比起以前,现在还要好些嘞。”妻子说。

“那也是。”医生说,“但村里面的条件不是很好,你想洗个澡还要烧柴烧上一阵。现在又是夏天,烧火是个难受的活。”

“都还好。”妻子撩着头发笑笑。

“到时候得去想个办法。”医生走到床边坐下。

“什么办法?”

“去买个大热水器,到时候洗澡,洗碗都能用。”

“你是想的好。”

“这有什么想的好的。咱们现在也存了一些钱。”

“你以前说过要买热水器。”

医生想了想,那次是他坐在炉前,随便提了出来,时间也有几个月了。

“想起来没?”妻子说,好笑地望着他。

“这些天会考虑。”医生说,“到时候请人,热水器一起办。”

“听你的。”

他们透过门口,看见儿子洗好走了出来,身上只穿了一条内裤。他见到父母看着他,便害羞地说:“你们偷看!”,然后很快溜进了自己的房间。

“阿维过些天也要生日了。”妻子说。

“好像是18号。”

“哪是18号,16号就要生日了。”

“那不是只有四——还是五天时间了。”

“他说想要一个礼物。我说他都十岁了要什么礼物。”

“那也不能这样说,别人家的孩子十岁都办十周岁的酒席。”

“你也知道这回事,到今天我们才提到。”

“平常一直忙着,都把这种事忘了。就怕他自己知道。”

“他是个好孩子,你给他买个礼物,他就满足了。一个小孩子哪还知道那么多。”

“到时候看吧。”医生说。他离开房间,刚好撞见穿好衣服出来的阿维,手里拿着塑料积木。

“拼出来个花样没?”医生问。

“还是只能拼出一条蛇,拼不出来其它东西。”

“那得加把劲。”医生回头望向房间的妻子,“你要睡了,就先睡会吧,等醒了再去洗。”

妻子点了点头,医生和阿维回到客厅。阿维准备蹲在那个角落继续玩,医生对他说地上脏,叫他坐在椅子上玩。医生走过去,看看树爷的药瓶,刚好打了一半。

“是个好孩子。”老人说。

医生微笑地点头。

“只有一个孩子,趁现在年轻还可以多生几个。这俗话不是说多子如多金。等以后,家里面几个兄弟长大了,屋里不知道多风光。”

“话是这样说。可是生多了磨人呐。这又没个阿爹(爷爷),阿婆(奶奶)帮忙带。把个孩子拉扯大,相当不容易。”

“瞧你这话,当初那些人怎么过来的。你这第一胎就是个男孩,不知道有多好,别人家生了五六胎就是想要一个男孩,还不一定要得到。”

“这事我还要问下阿维。”

阿维听到名字,瞧向父亲。

“阿维,你说阿爸要是生第二胎,你是想要个弟弟,还是妹妹。”

“弟弟?还是妹妹?”阿维反问自己。接着,他肯定地说:“要个妹妹,这样我可以和她一起玩玩具,要是个弟弟的话,他肯定会和我抢玩具。”

“看到没,人家小孩子不反对第二胎。”老人说。

“小孩子哪懂那么多。”医生说,“这个事,现在不急。”

“是啊,你们年轻还在。”

他们停下话头,客厅里响着各种安静的声音。有时外面会有汽车疾驰而过,但这类声音也是衬托安静的。医生有些坐不住,于是起身进了药房。钉在窗边的一根长钉上串满了药方单,这些单子都是别人结完账的。他取了一些下来,随意地看了看。桌子旁边还有一叠没有结账的药方单,用一个铁夹子夹住了。看完手上的这一叠,他把药方单重新插回钉子上。这些还没用算盘计入账本,不能乱丢。接着,他把桌上的那叠药单拿了起来,往上翻动。每一张药单上都写了日期,他明白里面有半个月没来结账的,但他心里明白,村里面的人大多都是留下一句先记着,之后的某一天拿上钱来还。有时候还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村民来交钱,自己却把事情忘了,疑惑有没有这件事。现在他翻翻药单就是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

“爸爸。”医生听到客厅的阿维说。“有人来了。”

“嗯?”医生放下手中的单子,刚才他听到了屋外的脚步,因为声音很小,他没太去注意。等他走出房门,看到一位小女孩站在了门口。对于这个女孩,医生似乎有一些印象,好像是谁家的女儿,谁家的孙女。老人仔细打量女孩,自问地说出女孩的家人。女孩站在原地,一副懵懂又有话要说的模样。她穿着一条粉色宽边儿童裙,脸看上去只有八九岁,皮肤白嫩,头发梳成了几道鞭子编在一起,装饰了一个黄色发卡。一眼望去,根本不像农村里的孩子。

“这孩子好像一直都是在外面长大的。”老人说,“平常都没见到。”

“这好像是木牛爷的孙女。是不是哦?树爷。”

“是啊,这孩子一直都住在外面,今天不晓得怎么回来了。”

女孩在门口徘徊,一只手紧张地揪住裙摆。

“来是有什么事?”医生问女孩。

“爷爷生病了。”女孩说,用的普通话。

“木牛爷病了?”老人说。“不会吧?前几天我还看他下田插秧?”

“你阿爹(爷爷)人呢?”医生说。

“爷爷在家里。”女孩委屈地说,“他躺在床上,说不舒服。”

“你一个人走过来的?”医生说。

“说什么晚上要一个小孩走过来请医生。”老人说。

“木牛爷家离这有些远,好像?”医生问老人。

“要一直沿着马路走上去。”老人比划了一下。“你一个人出来,你屋里人晓不晓得哦?等一下急着找你。”老人用普通话对女孩说。

女孩眼睛睁着大大的,无辜地望着大家。

“我一个人出来的。”她说。

“跟家里人说没?”

女孩摆摆头。阿维望望女孩,又继续玩积木。

“那我只好把她送回去,免得屋里面人找。”医生对老人说。他望了望老人打的药瓶,还剩下一些,要过上一会才能换。于是他走过客厅,去到房间,发现妻子躺在床上睡着了,旁边开着一台风扇。妻子听见房门打开的动静,又模模糊糊的醒了。

“树爷的两瓶药,还只有你来换下。”医生说,“我去把木牛爷的孙女送回去。”

“好。”妻子从床上坐了起来。“木牛爷就是到我们这买血压药的那个……他孙女还来了。”

“一个人走下来的。真要点胆量。她说木牛爷病了,不知道是真是假。我把药箱背着,把她带过去,顺便去看一看。”医生继续说。

“好。”妻子疲惫的答应一声。

来到客厅,医生向妻子交代了两瓶药的位置,又叫阿维好好待在家里面。然后自己去把自行车推了出来,拿上手电筒,背上药箱,叫女孩坐在车后座上。待要出发时,医生叫女孩抱住他的腰。妻子站在门口看着,怕女孩从后面摔下来。

“怕不怕?”他们出发了,医生问。

“不怕。”女孩说。

“我尽量骑稳一点。”他们骑行在马路边,凉风吹动白杨树的叶子哗啦啦的响,医生觉得挺舒服的。手电筒架在车龙头上,灯光照亮了车前的路面。

“阿爹很不舒服。”女孩说。

“怎么个不舒服?”

“他喊着头痛。没人来帮他。”

“家里面除了阿爹还有谁。”

“爸爸,妈妈,还有两个伯伯。他们在门口抽烟。”

“所以你就来请医生了。”

“嗯嗯。”

“好,过会就到了。”

医生脑海里想着高血压的症状,出现头晕按理说是正常不过的。他又往深处想了一些,可能是高血压的并发症。他没太敢深入,因为如果病人患上了那几种常见的并发症都是致命的。而且,即使是现在把那样的病人送到他手上,他也无能为力。乡村的医疗条件实在有限。

马路上不时有大货车驶过。医生明显的感觉到,车子驶过时,女孩手要抓的紧些。于是医生便对女孩说,不要怕,抓紧一些。

很快,医生看到了木牛爷家外面的灯光,晒场上有停着的两辆轿车。一位女人喊着女孩的名字,声音渐渐明了。医生问女孩,是不是在叫她,她说那是她妈妈在叫她。医生看到女孩的母亲出了晒场,边捂着手喊,边沿着马路这边走来。

“前面就是了。”女孩说。

“嗯,马上就到了。”

待医生见他和女人距离差不多时,他冲那边喊了一句在这里。因为他打了手电筒,那位妇女很快注意到了他们。她朝他们问了一句:“你是谁哦?”

“村里面的欧阳医师。”

“哦哦!”听得出那妇女带了笑意。

“妈妈,我在这里。”女孩坐在后面说,声音胆怯。

医生骑到女人身边停下,让孩子走了下来。

“谢谢欧阳医师。”女人说,“她怎么跑到你那去了?这大晚上的,走这么远。”

“她说木牛爷病了。我看她一个人走回去危险,就带她来,顺便帮木牛爷看一下。”

“她回来不多。”女人说,问女孩:“你是怎么找到欧阳医师家的?”

“我也是好奇。”医生说。

“我问了两个大人。”女孩说。

“你女儿胆量大。”医生说。

“因为爷爷病了,我要去找医生给他看病。”

“噢噢,你阿爹只是有点头昏,刚才喂了点糖水,他说好些了。”女人对医生笑笑。

“原来是这样。刚好我这药箱里面刚好有个血压计,要不我就进去给木牛爷测测,他一直都有高血压。”

“这个……也好。测出是正常的也好让我们放心。”

“嗯。”

医生把车子骑停在木牛爷外的晒场上。房子里走出一个男人,对外面喊人找到没。女人回了一句找到了,又继续训斥女孩,怪她跑这么远。

男人认出了迎面走来的是村里的医生。他笑了笑,掏出口袋里的烟,抽了两根出来。

“来,医生。”男人伸出拿烟的那只手。

“不抽烟,不抽烟。”医生挥挥手。

“这医生不愧为医生,哪家那户的人有点不舒服都晓得。”男人把一根烟送进嘴里,再把另一根烟夹在耳朵上。

“那还有这功力。”

“说喽,我阿爷刚才头有点晕,你就来了。”男人拿出打火机点上了。

“我就是来测下血压。”

“我阿爷血压有问题啵?”

“以前测的时候,有些偏高,给他开过药。”

“医生,那就争取帮我把阿爷看一看。”

“会的。”医生走进亮着的客厅,环顾了一圈。他回头问那男人:“房间在哪?”其实他已经听到了一个地方传来的话音,可以肯定房间就在那,但他还是要问一问。这是别人家,不能太自由。

“还是让阿爷好好躺一会。”房里面的一个男人说。

“那我就先出去。”房里另一个男人说,这个声音要年轻些。

“右边进去。”外面的男人说,吐出一口烟。接着,他回过身,问女人孩子去了哪。女人对他解释,他们一同聊了起来。医生确定刚才的那男人就是这家的老三了。

“刚才是不是说医生来了。”房里最开始的那个男人说。

“好像是听到老三说。”

“那你先出去。”

医生看见了房间里面透出来的光,他还是站在客厅,等着里面的那男人出来。这时,那男人满脸笑容地从卧室里走出来,见到医生,也连忙拿出兜里的烟。

“医生抽不抽烟?”

“不用,不用。”医生说,“我记得你是家里的老二吧。”

“是老二。外面是老三,房间里面的是老大。” 他说。

“我是来量血压,金牛爷是那间房吧。”医生准备往房间那边走,老二对拉住他的手,对他说:“今天是点什么风,把我们村里的半仙吹来了。”

“什么半仙。”医生笑了笑。

“谦虚啦。在村里面,你的名声比那些三甲医院的专家还要响,都称呼你是欧阳半仙。”

“不会,不会。”医生笑着说,“我要进房给木牛爷量下血压,再量下体温,看是怎么一回事。”

医生听得到外面夫妻谈话的内容,他们说木牛爷不晓得是个怎么回事,脸红成那个样子。说到这里,他们便放低声音,又瞧瞧周围,怕被人发现似的。医生觉察到了不对劲,但是他又没见到病人,也没听到病人的声音,不能去瞎猜测。于是他决定了:现在他们说的话他全都听着,不做病情的判断,直到他诊断为止。他们不止聊到木牛爷的情况,但医生对他们说的那一方面也是模棱两可,因为她只是听见女人训斥男人,男人说知道了,等下再去谈。或是女人抱怨得到这样的结果,男人还是说等下再去谈。那女孩就站在女人身边。医生瞧向他们时,女孩便望向他。

“阿爷之前是不是有过高血压哦?”老二打消了医生的注意力,因为他正看着外面的两人,那个女孩蹲在地上捡小石子。他听见那女人说,还好老子今天跟你来了,不然你今天一分钱都拿不到。

“哦,有过。”医生挠挠头。

“前些天,到你那去量过没?”

“这个倒是没。”

“有时候真没办法,他老人家现在年纪大了,身体越来越不如以前。我跟他说经常去医生那量下血压,为的是身体。他就是不听。医生,我阿爷多少天到你那去量下血压?”

“这个每次去买药的时候,会量一量。其他时间,我就不清楚了。”

“是喽,为他身体好的话,他就是不听。对了,医生你是哪一年的?我阿爷(父亲)是73年生的我。”

“你比我要大一些,我是76年的,还要叫声你阿哥。”

“这个要看辈分,你阿爹比我大一辈,是我要叫你声叔叔。”

医生难为情笑笑。“那我就进去给木牛爷量下血压,不耽搁时间了。”

“刚才我出来的时候,木牛爷说要睡了,我不晓得他现在睡着没。我大哥在里面,他啊为这个家也是操心透了。”

“阿哥。”老二往房间那边叫了一声。接着,医生听到放轻的脚步声。几步之后,老大走了出来。

“小声一点,阿爷睡了。”老大说,“医生来了。抽不抽烟?”

“不抽,不抽。”医生说。

房子外的他们似乎聊好了,往客厅这边走来。

“阿爷睡没?”老二问。他拿出烟,点上了一根。老三他们坐在了客厅的椅子上。

“阿爷睡了。他说头有点晕,只想睡觉,我也没办法,只好服侍他睡。”

“木牛爷头晕的厉不厉害?”医生问,“他的血压有一百七。”女孩走到了医生的旁边,碰了碰医生的手。医生摸了摸她的头。女人看女孩没什么事,便叫她去房间里面看电视。女孩没有理母亲,就站在一边保持沉默。医生觉得她站在这也不太好,便对她说了一声去。女孩走了,往客厅的左边走去。这时老大说:“他还好,你没来的时候,我们还在聊家里的事。他嘞,这不是老了,生怕自己有一点三长两短,说老天爷要来收他了。我说他别想那么多,现在几个儿子都坐在床边,就盼着他好。他听得就笑,后面他就说有点累,想睡一下。你说我们做儿子的这点孝心还是要敬的。”

“是啊。”老三说,从椅子上起身,“还是我大哥会说话。当时阿爷说累,我就立马出来了。阿爷睡觉,一个人服侍就可以,房间人多了,反而吵到阿爷的休息。”

“医生,要不你就等下,看阿爷什么时候醒。免得来一趟,没多时又跑回去。咱这也是邻里,在这坐着喝喝茶……是吧。”老二说。

“我来就是测点血压。”医生说。

“晓得。都说了多少套了。”老二说。

“医生呗,都是点好心思。”女人坐在墙边的椅子上说。

“要不医生就听我二哥的,在这坐一会。”老三说。“我去给你泡杯茶。”

“那我就在这坐一会,有什么情况,我好作出反应。”

“那……医生,你就在这坐会吧。我们这兄弟几个平常都在外面做生意,都互相见面的少。也别见怪。”大哥说。

“这说哪的话。”医生说,“村里面得出几个大老板才行。”

他们兄弟几个笑笑。这会,他们兄弟三人站在一起,区别就出来了。老大身子发了福,肚子挺了出来,看上去十分壮实。因为年纪大,他的脸更显成熟,右下巴处还有一颗痣,整个像是银行经理的模样。老二的脸显得宽,脸颊肉肉的。他的鼻子是几个兄弟中最大的,身材比老大要瘦小一些,更像一个成功的老板。老三的身子则显得瘦,脸型是尖的,长相偏年轻,像一个青年小伙。

“阿玉。”女人责怪地说。

老三对她点了点头。“等下,我先给医生泡杯茶。”

“弟媳,不消急。这个事,我还有阿银,阿玉肯定会商量好。”老大说。

“依我看,这个事还是要多商量下子。咱们做事不能做的不明不白。”老二说。

“我阿金作为老大,今天跟你们说明白了。我决不是那种贪小利的人,特别是在这种时候,于公于私一定会清楚。”他看了一眼医生。老三把茶端了过来,医生见老三笑了一笑。

“来,喝茶。”老三把茶递给了医生,医生连说了几个好。

“也不能说你阿金今天一个人做主,是吧。”女人说。

“那肯定不是,我们这些做后辈的,肯定是听取做阿爷的意见。”

“等阿爷醒了,我们在进去再跟阿爷商量一下。”老二说。

“只有这个法了。”女人说。

“既然大家对阿爷前面说的不满意,咱们暂时也不消急,等阿爷休息下,我们再进房跟他老人家讨论。”老大说。

“还不晓得有多长时间,最好是现在就进去,大家又不是没看到。”

“弟媳,你这是说点什么话。跟你说了,阿爷累了要休息,总不能那么急喽。”

“好了,好了。先就听下大哥的,等下我们再进去商量下。都别急。”老二说。

“你是不急,你两个不管是钱,还是田地都分的多,当然是不急的。”

“老三,看下你老婆啊。现在阿爷身子还热着,就盼得他早点凉。”老大说。他看向医生,笑了笑。“话是这样说哦。今天是阿爷,估计喝了些酒,他打电话跟我们说回来把家里那点事解决一下。我们说他老爷子身体还健康,想这种事还远不是时候。他把我们臭骂一顿,说大了就不听我们的话。你说这要我们有什么办法。”

“别说那么多,看阿爷那情况,我们还是尽快把事解决的好。”老三说。

“先别急。我们出去透透气,让阿爷好好休息一下,把脑子清醒一些。”老二说。

女人随意答应了几声。

他们三个走出去,客厅便立马安静下来。女人还待在客厅里,闲坐着。医生见老二和老三站在屋外的晒场上抽起烟来。除了被灯光照亮的晒场,以外就是一片黑暗了。医生脑海里描模出一个场景,那是他们的父亲躺在床上,喊着难受,而他们在旁边争吵着。还没想的那么深入,他的汗毛已经立了起来。他抬头望了望一旁的女人。女人对他笑,像是在安慰他。他也对女人笑了笑。医生自我放松了些,目前还不适合下定论:房里没有声音,他们也只说阿爷累了要睡觉。不过他要是狠心一点,也许定论就下了。医生还是决定放松一些,不去想那么多。而且他们并没主动邀他进去。

女孩这时来到客厅,她静静地走到医生旁边坐下,手里拿了一块橡皮泥。她开始捏起橡皮泥。

“她叫什么?”医生问一旁的女人。

“阿文。”

“名字好听。”

“医生,听说你有个儿子,好像有好几岁了。”

“噢,他要十岁了,过几天就是他生日。”

“那也只比我这个大一两岁。”

“我八岁半。”女孩抬起头来说。她玩橡皮泥玩的不太认真,只是两手把橡皮泥捏成一个圆饼状,然后又揉成团。

“医生,能不能带我去房间看下爷爷。”女孩说。

“你爷爷在休息,等他醒了,我们再去看。”

“不是,我害怕。”

“怕什么?”医生问。

“他像个妖怪,就像电视上的妖精一样。”

“爷爷怎么会是妖怪。”医生想起了他们说木牛爷的脸发红,一瞬间他连是什么病都想好了。但很快他又打消了

“他的脸很难看,就像这个颜色。”女孩把橡皮泥给医生看,是酒红色的。

“你别瞎说,阿文。你阿爹是喝醉了酒,脸才发红的。你一个小孩子,晓得点什么。”

“医生,爷爷没喝酒。”

“等会,好不好。等你爷爷醒了,我就进去看。”

女孩没说话,继续玩起手里的橡皮泥。

“你们一直都在外面做生意,今天是不是回来看一看?”医生问女人。

“是啊,回来有点事要处理。”

“才不是。”女孩说。

“你就是欠收拾。”女人说,她看了眼外面,接着走出了屋子。

“是爷爷不舒服叫他们回来的。”女孩说。

“那你们是什么时候到的家。”

“七点多,好像。”

“你爷爷一直都在床上躺着?”

女孩点点头。“他们在房间里聊了很久,好像还吵架了。”

医生把放在地上的茶拿了起来,又喝了几口。现在他算是弄得清楚了,于是想着他们的父亲满脸酒红喊着头痛,而儿子们在旁不断争辩。奇怪的是,想到这里他倒没了那种惧怕感,倒觉得一切都这么进行着,像是没有一次性下定决心后的绵软颓废。外面老三和女人聊着,老大不耐烦地打着一个电话,老二就蹲在那抽烟。突然,他看见老二、老三和那女人都往一个方向看过去。女孩一直有下意识地望着医生。医生无力地对她笑。

“医生,你儿子来看你啦。”女人回过头说。

医生走到门口,阿维出现在门廊的灯光下,手里还是拿着积木。

“你怎么来了。”

“妈妈叫我来看下你。”

“知道地方,还不错。”

“打针的那个阿爷告诉我的。”

女人插了一句:“你儿子长的真好。”他们望向医生,医生对他们笑了笑。

“我还要等一阵。”医生对阿维说。

“那我现在就回去,跟妈妈说你还要晚点才回来。”

“树爷的针打了还剩多少?”

“好像是第三瓶了,我听到他自己说的。”

“走这么远上来……要不你就在这里等会我吧。”医生说,“可以去跟那个妹妹一起玩。”

阿维往里看了一眼,那女孩望着他。进了客厅,他走到女孩的旁边坐下。

“好了,好了。”女人对他们喊道。“这个时候了,阿爷也休息的差不多了。咱们抓紧把事解决了。”

医生见到老二把烟头丢向了地上,对老大说:“来啊,时间不等人。”

“等我把这根烟抽完算数。你们先进去阿爷叫醒。”

他们走过医生身边,医生跟在他们身后。到了门口,老二对他说:“欧阳半仙,你先别急,让我们去看下情况,跟他说两句会好些。”

门打开,马上又关上了。医生走到窗户旁边,往里打探。窗子拉上了粉红色的窗帘,大概只看到人形的轮廓。房中间是一张床,旁边是几把椅子,颜色都被粉色渲染了。他们两人站在靠近窗户的床边,面向床上的木牛爷,老二则站在他们身后看着。医生只能看到木牛爷的下半身,一把电扇在床那边对着他。老三小声说了几句,便弯下腰对着木牛爷的耳朵说:“醒没,阿爷,那件事我们还要商量一下。”

医生没听见,也没看见有反应。

“阿爷,阿爷。”女的又说。

“阿爷。”老三说,伸手去推了木牛爷。

“不会啊。”老二走近瞧。

“你看这脸色,是不是跟刚才不一样。”老三说。

“有什么不一样的。”女人说。

“老大怎么还不来。”老三说。

“你去把老大叫进来。”老二说。他伸出手去看木牛爷还有没有呼吸。

老三又瞧了几眼床上才肯离开。

“没什么大事,医生。我去叫我大哥。”老三对医生说。

一会,老大咬着烟来了。他没进去,站在医生旁边对他说:“你说我阿爷是不是病了?”

“我从来没见过这种事。”医生说,“我以为……”

“这俗话说人走茶凉。”

“我从来——”

“大哥,进来看一看。”进去的老三对外面说。

“看这个样子好像是脑溢血,医生。”老大说。

“不晓得。”

“这种病,一般是救不活了吧。”

“救不活了。”

“这也是没办法。”

“有车子,送到镇上的医院还可以试一试。本来有两个小时。”

“现在总不可能了吧,医生。”

“你进去看下吧。”

“大哥,你在外面站着干什么,快点进来。”老三继续说。

“那我就进去看下。”老大对医生说。他进了房内,挤进床边。医生见他把手伸出去试了试,又俯身去听木牛爷的心跳。一边的兄弟问他,他没答应。他又去摸木牛爷的脉搏。最后,他摇了摇头。

“死了。”女人小声说,但还是被听到了。

老大点了点头,老二不信又去试了一遍。

“真的?假的?”老三说。

“这不会有假,都试了。”老大说。

“本来,还以为……”老二说。

“不错啦,老二,你没吃亏。”

“你们两个还吃点什么亏,我们这老小才吃了亏。”女人说。

“话也不能这样说。”老大说。

“你说那五十亩的田地,我们家分得了多少,还有那点钱。”

“阿爷待你们不薄。你要晓得那点钱是阿爷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一点点攒来的。”老大说。

“你说你们都是生意上的老板,这些事上——”

“这都是阿爷的意愿,你说嘞,老二。”

“我呗,还是觉得再商量一下为好。”

“老二啊。想当年,阿爷对你那样打和骂,现在给你分那么多,也算是回心转意了。”

“阿玉,你也说句来。”女人说。

“我屋里面分的最少——”老三说。

“好了,好了。”老大说,“阿爷还在床上躺着,现在是准备后事的时候,不是还是为点钱,争的死活的时候。”

“老大话是说的轻松。”老三说。

“阿爷死了,还有什么法子。死之前,都商量好了。”

“老三算了。到时候谁分得多,在后事上多出点力就行。”老二说。

“这个……”女人咬牙思考。

“那总不能让阿爷就这样躺着喽。”老二说,“就听我老二说一句,到时候老大作为长子在后事上肯定要出大力。至于老三,你能出多少就出多少。好不好?”

“你这话说的是,都是一家人,还跑得掉的啊。”老大说。

医生笑了笑,回到客厅。他们还在争论。阿维看到父亲便说:“爸爸,那边怎么了?”

“哦,那边在聊事情。”

“我好像听到谁死了。”

“你听错了。”医生特意看看旁边的女孩,她低着头,脸色突然难过起来。她的手里拿着积木,拼出了个乌龟的模样。

“爸爸,忘记跟你说了,她特别会拼这个积木,比我厉害多了。”

那女孩抬起头,憋出了一丝笑容。

“你看,她拼出了一只乌龟。”

“她比你小一些。”医生说。

“是啊,她比我厉害多了。”阿维说,“你知道她是怎么拼出来的吗?”

“怎么拼出来的?”

“我问她蛇咬不动哪些动物,然后她就拼了只乌龟出来。”

女孩的脸上浮出了笑意。

“她把橡皮泥给我玩了,但是我不会。”阿维说。

“你会。”女孩说。

“我只会捏成一个长条。”

“以后我教你。”

“好。”阿维说,“爸爸我们可以走了吗?”

“可以了。”医生见女孩的眼神有挽留。

“医生你看了,知道爷爷出了什么事吗?”女孩说。

“他还好。”

“真的吗?”

“他睡着了。”

“噢。原来是这样。”

房间那边人声渐熄。他们这时想到了医生,因为他们互相问医生走没。他们几人来到客厅。

“医生,我阿爷是点什么病哦?”女人说。

“大概是脑溢血。”

“这医生还是医生啊,跟平常人就是不一样,连看不都用看。”老二说。

“老二,你等下送医生回去。医生也累了。”老大说。

“有车子。”医生说。

“医生骑车来没?”老二说。“噢,有车子。”

“你儿子长的真好。”老大说,看向阿维。

“刚才来的时候,我就说长的好。”女人说。

“医生再生几个这样的仔就有味啦。”老二说。

“这小孩也有一副医生样。”老三说。

“这不是说龙生龙,凤生凤嘛。”女人说。

“是这个理。”老二说。

“好,现在这个事也完了,医生也来看了。这医生都没办法的事——”老大说,“我们这些做儿子的啊,第一位就是孝心。他老人家以前吃了那么多的苦,现今也只有让他老爷子好睡一觉,以后再好酒好肉摆上。”老大说,看看每个人。

“阿维。”医生说。其余人一同望向他们。

“今天晚上,麻烦了医生。”老大说。

“这半仙不给点钱行的哦。”老二说。

“不消的,我马上回去。”

“原来半仙是不施医术,不收费的。”

他们出了门口。阿维手里拿着积木和橡皮泥。

“她给你啦?”

阿维点点头,笑了。

“她跟你说什么没有。”

“说了什么……?”阿维想着,“哦,她说阿爷病了。”

“还有什么。”

“她说阿爷很疼。”

“唉,可怜的孩子。”医生说,“我们坐自行车回去。”

医生用脚拨开自行车的撑脚,他本想只是看一眼门口。但那女孩愣愣地站在那,他难为情的望了几秒。他们兄弟几个也站在门口,似乎要看医生远去。医生骑上车。

“医生,好走啊。”老二说。他们又一同说起好走。

医生拐过一个弯,发现女孩还在望着他。门口那块又争论起来。

“阿维,你在看她吗?”

“我想和她一起玩。”

“她可能没有时间。”

“真的吗?”

“真的,你爸爸知道。”

“那好吧。”阿维说,“不过她把橡皮泥给了我。”

“阿维。”

“嗯?”

“等你以后长大了,会怎么对爸爸。”

“我现在还没长大。”

“那你想想你长大了会怎么对爸爸。”

“嗯……让我想想。”阿维说。“给爸爸买东西。因为爸爸给我买了东西。”

“所以你以后会回报我的,对吗?”

“还有妈妈。”

“你是个好孩子。爸爸知道你会这样。”

他们骑着,医生觉得这比来时快多了。到了家,妻子走出门来。

“回来啦。”妻子说。

“树爷还没打完呐?”医生说。

“还有一点。”

“那等我来抽针。”

“去了这么久,是点什么情况。”

医生摆摆头,说:“明天就晓得了。”

“啊?”

“这个不用管,以后跟你说。”

医生走进客厅,坐在树爷边的椅子上,等着药打完。

“木牛爷病的怎么样?”树爷问。

“还是点高血压。”

“你跟他量了是多少。”

“有一百五,比你要高。”

“老了,一点高血压就是逃不过。”

“是啊。”

阿维又坐在椅子上玩起了积木,妻子陪着他。

“你先去休息吧。”医生对妻子说。“还有阿维,都去休息吧。”

“走,去睡觉。”妻子对阿维说。

他们磨蹭了一下,进了卧室那边。医生再抬头看,要差不多打完了。他进了药房,把棉球罐拿了过来。

“来,我来抽针。”

医生俯下身,小心撕开固定针管的胶布。胶布不完全撕下,在针口的位置放一个棉球,然后按下胶布,快速抽出针管。

“好了。按一会。”

“还要打两天哦,欧医生。”树爷说,“我明天早点来。”

“好。”

“还是要多生几个儿子,听我的嘴。”树爷笑着说。

“会的。”

医生见树爷走到了马路那边,就把大门关上了。现在他也有些疲累了,打了两个哈欠。深夜,他们洗完躺在了床上。医生想着木牛爷的事,没有睡意。妻子还是醒的,待医生身子动了动,她问:“今天木牛爷怎么了?”

“他死了。”

“死啦?”

“对。”

“怎么……”

“没人能救得活他。”

“你看了是什么病。”

“他们比我都清楚。”

“他们是谁。”

“就是那几个儿子。阿金,阿银,阿玉。他们都晓得这是脑溢血。”

“脑溢血是坏的。”

“是啊,人就这样没了。”

“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只要是人想,有办法的事都能变成没办法。”

“是出了其它的事?怎么这么说。”

“没出其它的事。”医生说,“对了,我已经决定好了,明天就去请人,买热水器。”

“你前面说了。”

“这次是决定好了。”

“决定好了就好。”

“还有儿子十岁生日的事也要考虑一下。”

“不会是晚上……”

“放心,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想通了就好。”

“原来你晓得。”

“我不晓得,我才不晓得。”

医生笑了。“睡吧。时间晚了。”

“嗯,睡。”

他们安静地躺着,房间黑暗、安静,听得见电风扇的呜呜声,还有窗外鸣虫的叫声。一会他们全都睡着了。医生梦见了明天,接着又梦见了几天后的事情。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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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欧阳维汉,男,湖北黄石人,2001年出生,在校大学生(湖北科技学院医学生),爱好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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