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世望 | 短篇小说：足底功夫

黄石文学

足底功夫

□ 陈世望

老张的补鞋店傍在巷子口，店子不大，门脸一米宽，当门占着个小砂轮，小马扎收拢斜靠着。没有招牌，小簸箕摊着尺寸不一的鞋掌鞋后跟和耐磨贴，门外替他吆喝一二。现世道弃物如敝履，买鞋的多补鞋的少，鞋子不等穿烂就丢。老张手脚清闲，门前姜太公钓鱼。五十多岁的人和钉鞋机一样不打眼，看上去是个巷口闲坐，蹭穿堂风的小老头，没事时，捧着手机蹲坐在马扎上，老花镜下滑到鼻头，偶尔翻翻眼皮，审视下路人。

紧邻鞋店是个正规门面，卷闸门，有十几个平方，以前是个早点店，有几个月红火生意，附近开了家三开间的常青麦香园后，来过早

的便见面就躲。老板眼瞅着难以为继要蚀老本，长桌阔椅坛坛罐罐装了一车，别处发财。门面空了月余。一天来了两个装修师傅，刷墙面嵌瓷砖，气钉枪叮叮当当一通乱射，被面窝油条油了身的店子，粉面瓷白见了新。大门还装上了磨砂玻璃手推隔门，外墙挂上美的空调。老张没事去张望张望，心里冷笑:花冤枉钱。

挂招牌时，日头正盛，来了两个女子，束马尾一袭黑纱褶裙的女子微胖，白T恤配紧身束臀生仔的身材高挑。“小心啊，师傅。操着一口流利普通话，手搭凉棚，指点着师傅。“温馨足浴”，老张听得入耳，推了推老花镜，踱步过来努力认字。

没有花篮志庆，开门也晚，差不多

九点多，温馨足浴静悄悄开了张。无利不起早，做生意哪有不开早门的道理，老张每天雷打不动七点多就开了门，瞧瞧隔壁，连连摆头。

“早啊哥，贵姓啊，以后隔壁左右还请多多关照。”丰腰女子主动上前招呼。高挑女子也侧身点头致意。

一声哥，让刷视频的老张受宠若惊，猛抬起头，一脸皱纹化作莲花:“免贵姓张，叫我老张好了。两个美女怎么称呼呀?”没事经常看抖音小视频，老张懂得用词。

“我叫小温，她叫小馨，合起来是我们店名一温…馨…足浴!。

“好名字!”老张含笑点点头。

“真好，以后修鞋方便多了，也不用跑脚了，哥一看是个老师傅。”身材颀长的小馨说，“哥，有空来洗个脚，保证你舒服又养生。”

两个女人妆容精致，没事一左一右斜依在宽绰的布沙发上玩手机，两条修长的白腿藤蔓般扭着，玉足正对大门，样子慵懒，惹人注目，你有意看她一眼，她无心回你一眸。

生意往往都是不请自来。一没留神，老张听得空调风机嗡地一响，玻璃门清脆一声轻轻合上。关闭后的磨砂玻璃门带给店子几分清凉的神秘感。

一到雨天，老张顺带修修雨伞。这天，雨势其猛，老张一应家伙全收进店里，唱了曲空城，溜进隔壁屋。

两个女子笑吟吟迎客。老张讪讪环视店内，两个硕大的布艺靠背大沙发并排着正对大门，里间用布帘子隔开了，搁着两个带洞的按摩床。雪白的墙上贴着阳刚男子的大幅裸照，浑身上下密密麻麻布满黑芝麻般的穴位，简直无私处可言，而观者并不害羞。

“哥，坐啊，下雨天不忙吧。”小温端来一纸杯水。

一声“哥”又叫到老张心里，老张头脑一热:“没事，隔壁左右正好来捧个场。”

“好咧哥，夏天泡脚温阳固脱除湿降火哩。”小馨快手快脚，端来木桶倒上热水，又往桶里丢进药包，“来，哥，您先泡上十分钟，我再给您按按，烫了说声。”

老张一双短腿刚伸到桶里，果真有点烫，连忙拔出，赤脚搁在地板，看看瓷砖上摊出一大片水印甚为不雅，又重放进桶里。小馨见状过来要掺冷水，老张连连摆说不碍事不碍事，我皮糙肉厚比牛皮硬!”两个女子相顾莞尔。

小馨撤了木桶，把老张左腿架上小杌，对面坐下。纤细的手指在老张粗笨的脚趾间宛若小鱼般游走，老张脚板痒痒痒，缩缩又前进。小馨屈起指关节在老茧层层的足底，对着脚心的涌泉穴用力顶了顶，又在两脚趾间的太冲穴狠狠掐了掐，老张张开微眯的眼忍不住哎哟哎哟了起来。

“酸麻胀吧，哥，这块反射出你肝肾功能可不好。”

闻了一生臭鞋的老张连忙点点头，平生第一次见识到自己臭脚的高贵，被一双棉花般细软温润的小手，那般宝贝疙瘩包围着，合捧着，揉来搓去，又轻又重。经年的鱼磷状死皮被修脚刀层层刮削后露出一圈圈赤白肉，那些纷纷扬扬掉落木桶里，飘浮在水面上的灰色皮屑，让他既避之不及般自我嫌弃又脱胎换骨般无比痛快，他舒心地半阖上眼皮许久，想想这大半生的辛苦劳累竟不抵眼前片晌的享受。一睁眼看到面前一对玉峰耸动，忽然感觉眼也不花了，蹬直的左腿架在小杌上仿佛AK47冲锋枪，一动即发。

“哪个师傅补鞋啊?补鞋的师傅

跑哪里去了?有没有人啊!”外面

有人嚷嚷，一声比一声大。暴雨似乎骤停。

“生意来了，哥。”小馨说。  

“没事，几块钱的买卖，跑不了。”足浴按摩遍地开花，修鞋师傅凤毛麟角。老张并不急，还想在铺着雪花毛巾的肉沙发上多躺会。又按了几分钟，小馨说到点了，哥。一语惊醒梦中人。老张觉得四十分钟太短，不划算，光泡脚就花了十分钟，很是遗憾，扫码微信支付了四十，默默起身离去。从此就留了心。

温馨足浴店并不愁客源，睛天有人进店找凉快，雨天有人檐下借故躲雨，两个女子依旧朝九晚十。只要有人进店，老张习惯性抬抬头，瞄上几眼，注意几分。一到下雨和二两酒下去，老张便觉通体不适，风寒暑湿燥火，六路来攻，忍不住又去洗了几次脚，以祛病邪。

“今天换个频道按个摩吧，哥，按摩要六十哦。”

老张看看小温，今天短裙不着丝袜，雪白丰腿傲然挺立，心领神会般点点头，乖乖上了床，仰面躺下。

“哥，你翻个面，先开背，我帮你打通打通督脉。”

老张不知督脉何处，笨手笨脚翻了个身，将头埋进床头小洞，手无意间划碰了一下小温大腿，一丝不可名状的异样感瞬间震颤五内，久久不能消弭。龈交…百会…大椎…命门…长强，小温果然手法精妙，

老张感觉督脉已通。又翻身，通任脉。翻手为云之际老张摊开一只老茧手，整个掌面贴腿而过，实足摸了一把，冰丝爽滑，仿佛火掌擦过冰面。小温条件反射往后退了一步，又上前继续按摩。承浆…天突…中脘…气海…关元…会阴，未至会阴穴，老张自觉任脉已通，下面弹簧般自动弹了出去。小温察觉异样，十指缓缓撤退。

“哥，你几个小孩?”小温往话题上引，有意分散老张注意力。

“老婆不能生育，没儿没女。，

“哦，怎么不见嫂子?”

“她身体不好光吃药，不来几多。”

“做这行多少年了，哥。”

“三十多年了啰”。

“哥，那你一个月能赚多少钱?”

“嗨，我这屁眼大的店能赚几多?二千差一点吧。不过莫说，八九十年代我还真赚了点钱，那个时候穷，好多人家都是鞋子破了又补，补了又破，一双鞋要穿到送终。现在的人，贵脚!鞋穿破了就丢，甭管名牌还是水货，年轻伢几个愿意拿来补?所以现在这行生意不好做了啰，得亏我每个月还可以领几百元低保。小温，你们原来做么是?”老张忽然想起反问。

“我…我们俩姐妹，以前在市内足浴城上班，这不是疫情影响大，生意差，所以出来单干练练手。”小温手法渐渐疲软，懒洋洋拍打着。

“要得，自个当老板，有一个落一个。你们也是门好手艺，又不要么本钱，一双手走遍天下都无敌。

小温冷冷没有回应，也不再问，双手突然恢复了八九成指力，拍法变为滚法。

滚到胸口膻中穴时，渐闻香水扑鼻，一对木瓜悠悠晃荡在老张颌下，老张突然伸手满满捉住，呼吸急促，“小温小温，你让我摸一下，给你加二十。”小温奋力挣脱，厉声说:“请你放尊重点!我们是正规按摩店，要玩去外面玩!”小馨闻声揭帘而来，一脸鄙夷，“张师傅，你一把年纪怎么这样，还动手动脚了，请出去!”老张讪讪堆笑，“不好意思，我多喝了点酒，”趿了拖鞋灰溜溜出门。

从此不再登门，见面多了脸色相向。老张开始心疼花的钱，每每计算，要补多少双鞋才扳回。

“师傅，我的皮鞋补好了吗?”一个嫂子来取鞋。

老张在系的围兜里擦擦手，递了鞋过去，“十五块。”

“十五块!灌胶绱线，不是十二块么?”

“以前一碗粉还一块呢，现在几块?五块!万达一来，我这卵子大的门面都涨了一百!”老张掷地有声。

“算你狠!要不是看这双鞋真皮的，十五块哪个补!给给给，下次不来!”

老张余气消，从足浴店出来两个小年轻，边走边压低着声笑，“嘻嘻，好大的奶，两百块值，明天再来，你那个瘦的也味…”老

张全收进耳朵，对着磨砂玻璃怒目而视。

翌日中午，一辆警车停到足浴店门前，很快下来两个警察，玻璃门拉了拉，拉不动。

“开门开门，警察，再不开门，踢啦!”

里面一阵人影乱晃，三分钟后门开了。

“反锁门在里面做什么?

“没做什么呀，我们没做什么呀。锁…门锁不好开。两个女子拢了拢头发。

“有人举报嫖娼，跟我去所里接受调查。你，你，把裤子拉链拉上!”

围观人群一齐哄笑。黄发男子边慌手慌脚低头拉裤链，边结结巴巴地说:“洗脚…也…犯法啊。”

眼看要被带走，小温眼前一亮，指着补鞋的老张说，“警察哥哥，我们是正规足浴店呀，才开张，张师傅经常来洗脚，他可以作证的呀!”

众邻居目光齐刷刷投向老张，老张瞠目结舌，迅速低头拿锥子锥起鞋底。

“走走，上车再说!”

对着呼啸而去的警车，老张狠狠吐了几口唾沫，“活该!婊子就是无情无义，临走还拉老子垫背。别人摸得老子就摸不得!”

一个月后，卷间门上贴了张a4纸:旺铺招租，价格面议。

—END—

本期排版 | 薛俊杰

作者简介|

陈世望，网名望城，70后，从事汽车维修行业二十余年。文学爱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