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静 | 散文：人间烟火

黄石文学

人间烟火

□ 杨静

1

楚香小馆倒在了有轨电车的工地围栏拆除的前夜。

说前夜可能有些夸张，应该是在小馆被转让后的十天半月吧，挡了记不清有几个月的围栏终于拆了，行人又可以从小馆前走过，从小馆所在的那一排门面走过。

小馆熬过了2020年那两个月的封城，也熬过了2021到2022数月围挡导致的生意不佳，就差十几天可以拨云见日了，老板却没有坚持到。

小馆大概是在2019年开的。那个时候这一片没有什么餐饮。当我经过这家店的时候，发现终于有地方可以在自己不想做饭的时候吃饭了，有一些惊喜。

小馆的经营者是一个大家庭，老板和他年轻美丽的妻子，看起来不是很老的爷爷奶奶，还有两个调皮的小孙子。掌勺的是老板，妻子负责客人点单，奶奶帮忙传菜，爷爷有时候招呼客人，有时候则坐在靠门的位子看手机，大孙子应该还没有上小学，小孙子已经会走路了，有时候这俩闹腾的，妻子、奶奶、爷爷一齐又吼又抱，真是美满幸福的一家人。

小馆最初主要是做盖浇饭，说实话这样的菜饭我都吃不饱，更何况男人。后来才开始做炒菜，冬天还有火锅、吊锅。

我吃的最多的，是他们家的煎饺。有时晚上不想做饭，于是去吃煎饺。每次二十个起煎，我每次都能把那二十个蘸着醋吃完。

我还喜欢他家的卤猪手，在一个大电饭煲里盛着，总是保着温。慈眉善目的奶奶用碟子装了一只猪手，还贴心地送上两个一次性手套。一口咬下去，那肉卤得跟骨头都已经分离了，一大片软烂鲜咸、富含胶原蛋白的皮肉就到了嘴里。我总是吃得不过瘾，可又不想花太多钱，且怕摄入太多脂肪。

我好像总是夏天去吃，凉拌毛豆、凉拌木耳，再来一两个卤猪手卤鸡爪，人生乐事，不过如此。

有一次我去吃饭，还带了两个皮蛋想老板帮我处理一下。我只是想着剥壳、夹碎、加点酱油之类，能吃就行了，谁知老板加工成一盘由十几瓣围成一圈的皮蛋花，让我惊叹不已。会做菜的男人，可以把菜做成艺术品。

渐渐的，生意就不太好了，可能是因为他家的主营不是炒菜吧。他又开始摆起了烧烤摊。说实话，他家的烧烤味道一般，我倒是很喜欢他们店里新贴的宣传画，一些穿着背心腆着肚子一手拿啤酒瓶一手拿肉串的卡通人物，说“没有什么不是一串烤串不能解决的，如果不能的话，那就来两串”！这样的形象在画上可爱，但在现实中我却不一定喜欢。

去年，外面的马路施工，将这一排门面都挡了起来，一些进出小区的车，不得已从门面外的空地上走，把地上的砖碾得七零八碎，下雨天便很多坑洼积水，行人是能不走这条道就不走，我也好久好久没去吃了。

我最后一次去小馆吃饭，是去年的12月吧，我突然想吃烧烤了，于是踩着不太好走的路，去了小馆。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老板的妻子、小孩和父母了，可能不方便过来，多了一个和老板差不多年纪瘦瘦的男人在帮忙。烧烤味道依然一般，但是老板送了一大碗海带排骨汤给我，让很久没有喝营养补汤的我，感到了一丝冬天的温暖。

最后一次碰到楚香小馆的老板，是在二月一个飘雪的日子。我在那一排门面外碰到他，问他是不是去开门的，他说是，我问有没有手工包的饺子，我想买一些，他说有，于是，我转身跟他去了小馆，买了三十个猪肉韭菜馅的饺子。我已经好些年不吃什么思念、湾仔码头的饺子了，这些品牌都没有手工包的饺子好吃。我一边扫码，一边听老板说生意太差，他不想做了。

又过了一阵子，我经过那家小馆，透过锁着的玻璃门，看到里面椅子都反放在桌子上，门上贴着“转让133......”。

2

小馆关门后，我在附近发现了一家新开的温州烧烤。为什么要叫温州烧烤呢？是温州的烧烤很出名，还是老板是在温州待过？不得而知。

温州烧烤的经营者，是一对年轻的夫妻，目前只有一个小女儿。负责烧烤的，依然是男人（男人是不是天生就很会做饭？），女人负责点单、上餐，以及照顾小女孩的学习。小女孩也很调皮，不是店外店里的跑，就是椅上椅下的爬。

我喜欢店里人不多的时候，最好是一个人也没有，这场面一定是夫妻俩不想看到的。唉，一个人吃烧烤，如果旁边几桌都是群伙在吃，热热闹闹的，岂不是更衬出我的寂寞来？如果没有人，或者人很少，我就可以耐心地等、慢慢地吃。

这一家烧烤的口味明显比小馆做的要好。在一面墙上，刷了这样一行字，“同在一个城市，为什么难得一起吃饭？”很文艺的话，有点击中我的心。是啊，我和很多认识的人同在这样一座小小的城市，为什么我总是一个人吃饭？当然咯，饭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和别人一起吃的，特别是和异性。异性之间吃饭，往往要有一种超出友谊的关系，相亲对象、情侣、夫妻，以及暧昧的两个人。但是总是别人想暧昧我不想或者我想暧昧别人不想的情况，于是，这饭便吃不起来。同性间也很难吃起来，要两人都有闲、都想吃、口味一致、三观一致......

3

在离我更近的一处门面，开了一家鑫家厨房。老板夫妻我认得，是以前在皇姑岭开餐馆的。皇姑岭那里也是被有轨电车的工地围栏挡了好久，人根本过不去，曾经很多人去吃的小餐馆、大排档，都关了门。不仅关门，那些属于老旧甚至危房的建筑也被拆得差不多了。

老板的新餐馆可是大手笔，店面占了两个开间，还有二楼包厢。有次和老板聊起来，说他投入了几十万。我问皇姑岭的房子拆了，政府补贴的安置房在哪儿，他说在某某枫景那边，“我怎么会去那里呢？这边多好！”他强调，但是他始终没有告诉我他的新房子在哪儿。

他叫我有空到他的店吃饭，我说好好好。他家掌勺的是他老婆，难得。我在皇姑岭经常点他老婆做的番茄牛腩煲，肉有嚼劲，汤汁下饭。但是他们搬过来后我一直没有去吃，因为我感觉里面吃饭的农民工很多。

终于有一天，我忙得没有时间买菜做菜，时间过了正午，我饿得饥肠辘辘，于是出去觅食，这才走进了鑫家。他们家的经营模式很聪明，可以现炒菜，也有炒好的一些菜可以自助，像食堂一样。我等不了炒菜，夹了几样我爱吃的菜，装了满满一盘子。

老板很瘦，我觉得他开餐馆的应该很容易把自己吃胖。他坐在门边的椅子上抽着烟，掐熄的烟头就扔在门口一棵高高的绿植的盆子里，盆子里已经有不少烟屁股了。

自助餐味道一般，肯定没有现炒的好吃，我想我下一次去，还是点番茄牛腩煲吧。

4

写到这里，我想起了以前也在皇姑岭开餐馆的一对蕲春来的母子。他们的餐馆就在桂林北路的尽头，我有时候坐在门边的位子上吃饭，可以看到路上的风景。不过并没有什么漂亮的风景，就是车来车往和人来人往。母亲像用直钩钓鱼的姜太公一样，招呼外面经过的每一个人进来吃饭。有学生来吃，有社会上的人来吃，像我这样以老师身份去吃的，很少很少。

做菜的是儿子。他应该专门学过厨艺，做菜又快味道又好。我奇怪他是怎么做到那么快上菜的，当然有很多食材可以事先洗好切好，但还是太快了，像神奇的叮当猫。

我经常点的一道菜是红烧喜头鱼。那鱼烧的，已经吃不出原肉的味道了，入味极足，而且几乎入口即化。再来一盘清炒油麦菜，荤的素的就都有了。

儿子看起来很年轻，像旁边学校的大学生，但他已经开始挣钱了。他忙着炒菜，很少说话，但他喜欢笑，我感觉他应该对现状很满意。他妈妈说他们在恒大帝景买了房子。我想那肯定是为他结婚买的，但我一直没有见过他的女朋友和他的父亲。

我加过他微信，他在朋友圈里发精心制作的菜品宣传照，“川湘小滋今日推荐：香辣花甲”。果然还是年轻人会玩。

后来皇姑岭被围，我无法过去吃饭，他也很久没发朋友圈了。再后来，我把他删了。我现在有些后悔。

5

如果要继续写我吃过的附近的馆子，可以写很多很多：比如那一家老板娘胖胖的、话特别多的早餐店，是附近早餐品种最多的；比如那一家乡村土菜馆，是这一带炒菜最好吃生意最好的一家；比如那一家稻草人披萨店，我觉得他家的披萨比必胜客的还好吃......这些餐馆都活过了疫情封城，熬过了工地围挡。

不知不觉，这一带一些空了很久的门面，一个个都被租下来、开了店：铜山口牛肉粉、楚济堂药店、昌荣生鲜超市、靓妆花店、今大福茶、好邻居家装、荣威汽修、恒丰图文广告。一个楚香小馆没能活下来，可更多的店却像雨后春笋一样，冒了出来。

—END—

本期排版 | 薛俊杰

作者简介|

杨静，市作协会员，喜欢随意写点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