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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 卡卡 | 短篇小说:归 途

发表于 2022-6-15 10:15:57 | 查看: 10041| 回复: 0| 来自浙江
归  途

□ 卡卡




暮春。

动车窗外,临近傍晚了一轮夕阳依然如日中天。它穿云透雾,紧紧追逐着我——我感觉,它在追逐着我——急速地滚动着,有时还投下一把金色碎影,令山村野外的湖塘之类但凡是水面的地方,白驹过隙般,璀然一晃。它那么浮光略影,喘都不带的,仿佛很清楚要到哪儿去。

我反正是要回老家的。

每次坐高铁,我总是不知道站台边的红黄绿色块,该看哪个颜色找车号的位置。

“您好,请问我该看哪个颜色?”

“红色,”他答道,“您是几车?他还追问着。

“7车。”

“那在前面。”他指着方向。

“谢谢。”我听到自己一本正经的询问和人模人样的答谢。对方是一个穿着制服的中年男人,他正好站在色块旁边,热情地回答了我的问题。莫名其妙地,我差一点流出眼泪。没有任何原因。我是个很容易激动的人,不过,经常可以装做毫不在意的样子。这大概是实在太少出门了吧,我想。

上了动车,找到对应的座位,旁边是一个约摸三十岁样子的男子。现在,人人出门都戴着口罩,只剩下眼睛露在外面,更加看不出人们的年龄了。

拉杆箱有一点沉,凭我的力气,塞上行李架有一点困难,那男子看出来了,开口问我需不需要帮忙。“不用。”我说。在最后那关键的一秒,暗暗地使上了蛮劲儿,将它稳当地放了上去。姐就是姐,外表平淡,内心飒爽——总的来说,做为一个四十来岁的成年女人,现在一般不会出现什么失控的场面。一个稳重乏味的中年女人。

男人长得还算周正,说有一点帅气也不为过。主要是还比较热心。这让我在他身边坐下后,有一丁点儿错乱。于是,我无意识地伸手去扳面前的小桌板,想将它放下来,旋即意识到杯子在拉杆箱里,没有什么需要放在小桌子上。他马上热心地告诉我:要旋开某个地方,才能将小桌子放下来,大概以为我是不会。

这真是神奇,人海中偶遇一个人。他用一种我没有听过的方言在打电话,告诉对方,他的手机在充电,这是我唯一听得懂的一句方言,因为这是看得到的事实。而我,就在手机当当里看电子书。几十分钟后,他在武汉站下了。我一直稳重而冷淡地坐着,心里面,竟然似乎有种互相陪伴了一程的淡淡欢欣。当然,一开始,我对于热心的陌生人,有一丝的怀疑,当他是个人口贩子或别的什么坏人,不过,这怀疑只是一种谨慎的防人之心而已。

回家,这是一个陌生的字眼,究竟陌生到什么程度,真难以言喻;比如,也许在平常不会注意到的一个人,这一天——因为是回家的这一天,却不经意地令人惊叹。

下了动车,转搭的士时,我又碰到一个帅哥——莫非现在帅哥竟多到随处可遇了?的士开到一个寄宿的私立中学时,载上了一个少年。那少年戴着口罩,眼睛酷似“杨洋”,我吃惊地又看了一眼——他就坐在我的左边,同一后排,星眸璀灿,流光溢彩,似水晶如宝石。一忽儿,我又想,他即便做已读大二的朵朵的男朋友,也年龄小了:但我想像着以后有一个潇洒帅气的年轻人,是我女儿的男友或已是我的女婿坐在旁边,那我这个长辈,是怎样端庄神气的样子——我当时坐在的士上,也就是那个样子。

我只是奇怪,老家的小孩竟有长得这么好看的?于是想再看第三眼,但这实在不像我该有的举动,只好装作看车窗外的景物,朝左扭头看了下后车窗,再顺带扫过他。没错,少年版的“杨洋”。据说,还有一个办法鉴别,是看手形。好看的人,手也长得好看。但我实在没有勇气将目光垂过去,像个大妈似的东瞅西瞧了,就只望向前方的挡车玻璃。他也先下了,像上一个在动车上的人一样。

的士终于是到了家,门敞着。

爸像是从梦境中走出,来到车前帮忙拎包,自从那场大病以后,他一直廋得实在不适合再拎包了,但我没有阻止。这个地方太陌生了,像一个总是梦见的地方。然后,妈也出现了,最先跃入眼睛的永远是她的一头雪白短发。

我可是个冷酷无情、内心阴暗、六亲不认的人呢!然而,我倒底是回来了。我想。



这个地方,倒底是哪里?白天,我就到处地闲逛,试图寻找珠丝马迹,找出熟悉的某些东西,如果可能的话。突然之间,时间似乎很充足,这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少得就像我带回来的一个小拉杆箱里的衣服,屈指可数,而不是如我塞得满满当当的衣柜。闲下来,是回到老家的一个重要状态。

“说白了,感情是一种幻觉;当然,这些不中听的话自然是不必宣之于口的。很好,我已然成熟至如此地步。”我想起来了一些事情:

2012年的时候,我多少岁来着?才35岁。本来,这年龄也不小了,怎么那时竟那么地慌乱无措呢?当然,这是在内心。表面上,我是镇定的。那一年,妈妈得了乳腺癌。

真可怕!虽然时隔近十年了,我还是难以置信。那段时间里有一次,老公开着车载着我当天晚上从武汉赶回来,却没有回到家里休息——他总是饭局不断——车子直接开到了烧烤店旁;已等在那儿的是老公的几个朋友,我现在记不得是谁了。吃饭当然是正当的,无可非异,只是当时我的心境,不想见到任何的旁人,又不想一个人先回去,被迫淡定着,忍耐着。明明我只想哭。

似乎那不是妈得了病,而是我自己难以接受。怎么接受呢?也许,人生本来就是要马马虎虎地,也就过来了,经不得这般去想……

2018年,我又是多少岁来着?41岁。爸得了胰腺癌。那一年,我正好辞了职在陪读高二的小孩。我不愿意去回忆这些事情。但它们停在那一年里,画面鲜明。

妈说过,我是个冷血动物,说我像我爸一样冷血无情。

那一天的傍晚,一盘内脏从手术室的门里端出来,中年的主刀医生大人端着它,就像端着他骄傲的成果。仿佛那不是一盘人体内脏,那是他的冷静、果敢、智慧、经验的结晶,是他和他年轻的海归博士助手——他们这些令人尊敬的社会精英、中流坻柱——在手术台旁,奋战了一整个白天的战果。手术极其复杂,但也很成功,他嘴角衔了淡淡的自信的微笑。

我的手抖了一下,好在还是拍下了它。照片因而显得更加血肉模糊,含混不清;我只是知道,其中有爸爸的胃、胰脏、静脉管等的一部分;有一点沉甸甸的样子。然后,我向医生道了谢。

还有什么?

不,我不是要回忆。确实,我没有哭。重要的不是哭,要熟悉若大的医院地形、要排队跑上跑下地交费和买饭等等,人那么多,不排队的时候几乎没有。大医院里真热闹,恍然是最富有生机的地方,人山人海、人声鼎沸,也许,这样也好,让人麻木。

有一次,爸的老姐来了,也就是我的姑妈。老太太来看她的儿子般的弟了,她花白着头发,被她的女儿扶着。他们姐弟俩隔着十来岁;一个老大,一个老幺,中间的全夭折了,似乎那时候小孩稍微一个头痛脑热的,很容易地就死掉了。

病房的外厅有一面窄窄的墙镜,我理着头发上的头皮屑。人在医院里,很容易就油头油面了,疲倦像是溢出来似的,从每个毛孔。我平心静气、无比耐心地用手拔弄了半天,把它们一个个地摘拣下来,眼底差点儿漫出来的洪水,终于一点点地、缓慢地又干涸了进去。

另一次,我已经躲进病房的卫生间了,可是,偏偏才进去,外面有人紧锣密鼓地敲门。我大口地喘息着,眼泪急急地涌出,小心地不发出一点儿声音,然后擦干净脸,安静木然地走出来。他们一个每次辗转着车子颤颤危危赶来,一个术后骨瘦如柴重病在卧,这画面已经不只一次两次地冲激着我的忍耐力。我倒底是没有忍住。

都过去了。此时想起来,又是何苦?但我又想起:

2018年的冬天,临近春节。我爸正在武汉某大医院做化疗。他九月份做了手术,身体过于虚弱,所以回去休息了一阵,再过来做化疗。八月份的时候,他才刚把磊磊送到武汉某技术学校报名,那一天,他还不知道自己得了胰腺癌,只以为累了,那一天里他什么也不想吃;那一段时间,他的小便是茶色的,大便是白色的,他竟然没有意识到严重性。

医院外,街街巷巷角角落落,食摊遍布。虽然病房里的空调令冬天有如春天,但在室外冬天还是冬天。寒风中,吃过晚饭,我妈往前走,走了几步,发现我爸没跟上——他们总是这样,一辈子都缺乏默契——回头一看,他正站在一个摊位前。

她只好折回。他已经在付钱,手上拿着几个红包袋。

“快过年了,朵朵一个,磊磊一个。朵朵不回的话,也要给她准备着。磊磊应该快要放寒假了……”说完,他还嘿嘿地笑了一声。

又一阵寒风吹过来,我妈觉得眼睛有点迷了,大红色印入眼帘,只是一遍模糊,她拼命忍着……这正是磊磊一进宫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只有我爸不知道这件事。他实在不宜知道。

过年的时候,我们都说磊磊去打寒假工去了,不回来过年,我爸也信了,当然他也许是假装信了。不过不久之后,也就是年后,我爸就都知道了。

残酷的真相,自然是由我说出来的。



大半时间,我跟我妈一起散步。老太太虽然腿脚不便,对于上下楼梯很是畏惧——由于我住无电梯的三楼,她都不敢到我这儿来了——不过,走平路还是不怕的。

难得同我爸一起散个步。我一个人出门前,他正靠在沙发上看手机上的网文小说,我朝他比划着,做着走路的动作:双手摆动着,双脚原地踏步,又抬起手臂朝外面指一指。我爸现在几乎是个聋子,他看懂了我的比划,对我点点头。

我记起,那条大狗冲到我们面前时,我和我爸都完全没有想到。它的外形一下子就让我想起抗日片里的大狼犬。这东西至少有半人高,从一个不知道的什么地方急不可耐地突然奔出来,全身的肌肉似乎在轻佻地抖动着,带着一种疯狂的狞笑般,我看了一眼它的眼睛——迅即想到,有人说过不能盯着狗的眼睛,不然,它会以为你在挑衅它——狗眼里,像是一种吸了兴奋剂般的疯狂,又像是狼一般的不能抑制的兽的气息。

不过是散个步,想不到遇到了麻烦。

我只好避开狗眼,自然而然地又看到它长长的垂着的舌头,几乎快垂到了地面上,看起来又红又湿、粘粘糊糊地很恶心,还可以看到配套的尖利牙齿,白森森的。这个狗娘养的狗看起来馋涎欲滴,正围着我们,一开始还忽左忽右的跳浪地很,然后就在我们的左边亦步亦驱,不时甚至放肆地蹭到我们的腿上。可以感觉到,它是多想咬我们一口啊!

不得不说,我果然是遗传了我爸的冷酷无情。我们都不作声。只是装得毫不在意地继续走着。在此之前,其实,前两天我跟妈已经来过这里,她说,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有很多月季,开得可漂亮了。但爸也这么笑着对我说的时候,我想再看一遍也无妨,毕竟他是聋子,很难跟他说清楚我已看过;又或许他也想逛逛呢。这是一个私人园林基地,一进门,两排罗汉松之类的树;随后是一块树形月季的地盘;再往里,是一幢三两层的小办公楼。我和我妈来参观时,有几个男人站在办公楼的车旁抽烟、说话和整枝,看得出来,是该公司的人,当时他们只是朝我们看了一眼,显然,对进来参观的人早以习以为常。

那是一个上午,但此刻,是一个异常安静的下午,一个人影都没有,只有这么一条该死的不知什么品种的恶狗。

能怎么办呢?我不敢跑,也不敢冒险打它。做为一个小城镇长大的女子,我对狗一无所知,也许幼年的我可以算个小书呆子,但没有读出来的成年的我,此生就似乎还不到一个普通人的平均智商、情商,形同多缪的“多余人”那种废人。

我嘴上发出喝叱声,是几乎不由自主的,因为这只狗实在过于猖狂,它大概以为,它真的可以咬我们,甚至于吃我们?!但显然,我们可不是幼童,更不是婴儿。我特意地走到左边,走到狗的这一边。走了几步,不知道为什么,我到了右边。我又特意地走到左边,才发现,我爸也在特意地往左边走。我不由得升起一股又烦又气的焦躁,往最坏的结果想,就算被那狗咬上一口,也应该咬我啊,好歹我的腿上还有点肉——虽然我也不胖;但若是他那个细不伶仃的腿呢,恐怕要一口咬到骨头,甚至于卡嚓一下把骨头咬断吧!那还得了?!

但是,我们两个人活像个木偶般,就只是那么不紧不慢、从容不迫地往大门口走。那条狗呢,还在边上张大着嘴,使劲地喘着气、掉着口水,活像蹦迪似的,精力过剩地颠着狗步。

打110还不至于吧?若真是到了最坏的结果,只能来个人狗大战了,我一定捡块砖头,猛然暴起,快准狠,让它一“砖”毙命……

我胡乱地想着,暗揣着杀心。好歹,我们走出了这个私人花木基地的大门,那狗还依依不舍地又跟了几步;我们继续又走了几步,它果然没再跟着了。我暗暗松了口气。

之后我们继续散步,我爸在路上看到蜀葵,就问是什么花,我只好用最大字号写在手机上给他看,他像个小孩一样,展开知道了答案的那种满足的笑容。我小时候,他不聋的时候,我不记得他曾对我说过很多话,他聋了以后,我们几乎就更不能聊什么了。



似乎我所有的记忆,都消失了。好在在此之前,我妈替我记下了。她记得很多陈谷烂稻子。比如,她说我出生以后,当村大队长的我爷爷管我叫“大少”——那时我家就亲戚众多,我父母优先离开农村进城上了班,所以常有亲戚来投奔,比如想找个工作或是在城镇寄读的时常过来蹭个饭——他看线装评书,还整天背着我,走街串巷地听戏游逛,“你爷爷可是个开明人士,性格比你爸开朗”,我妈说;后来,我弟出生了,他生来比我难以管教,偏偏我爷爷还惯着他,每次吃饭,大家还没上桌,他倒一呼啦地爬到桌子上抓起来就吃,我爷爷还直说“尽着他,尽着他,小孩子嘛”,结果呢,后来他成了什么样儿?他的小孩磊磊又成了什么样儿?这么看,我爷爷也算不得开明人士,他不知道有的小孩天性顽劣是不能宠的比如我弟,有的小孩天性身子弱性子怂怎么宠都没事儿比如我;他更料不到,他的重孙子也就是磊磊,也是一样顽劣难驯。我爷爷性格好也许是真的,留下来的黑白旧照片里,他慈眉善目,清朗矍铄;听说晚年得了肺气肿,别人来看望他,他躺床上笑笑说,自己是秋后的蚱猛蹦达不了几天了,他是不惧言死的。当然,最重要的,我妈记得更多的,是他们——她的儿子和孙子的事情,无论小时候还是现在。

但我最想说的一件事,不是我小时候的事,而是,他们的一件小事情。当然,并不是小事情。我说是小事情,是因为,我假装那没什么。现在,他们终于安宁了,因为最终最坏的结果还是出现了,现在,我爸妈的儿子和孙子都不在身边搅扰他们了。反而是安宁了。

真不知这是上天对他们的券顾,还是冷酷。我这样想,自己也觉得自己有点冷酷无情了。

那一天晚饭过后,天擦擦黑,离我妈喜欢看的电视剧还有一个小时才开始,坐在沙发上,她像往常一样开启了絮絮叨叨。

“我真是想不到啊,他一生下来就像个小石头一样那么大,好不容易长到这么大,你叫我怎么想得通?”她捏着一只拳头比划着。

她想不通的是,她的孙子磊磊被关进了那里,而且是二进宫。那个十九岁的小孩,此刻还在武汉的某个成人监狱。一进宫的时候,他刚初中毕业,在武汉的一个技术学校学汽修,因跟随一个辍学的社会小青年抢劫了同学的一千多元,而后他瓜分到两百元,对方报警后,被派出所抓了。钱的数目虽不多,关键是性质恶劣——抢劫,他还动了手,拿空酒瓶嗑了对方的脑袋,虽然只是起了个包。最后,判了一年零八个月。

二进宫的时候,才刚放出来一个月回到家,就又进去了。

“我跟她说,叫她自己带着磊磊,孩子大了,我管不了。她呢图快活,图自己潇洒,两个人都是一样,都不管娃,丢到我这里。我把磊磊带到初中毕业,我管不了了……那时候,我跟你爸还在医院里,晚上磊磊打电话来,说他一个人在家里,停了电他怕黑——他其实胆子小得很。我说你妈去哪儿了?他说,出去打麻将去了……”我妈说。

我只是听着,因为我已经听了几百遍。我妈说的是她儿媳。

喝了一口水,她又接着说,“后来,我跟你爸下了狠决心,把这个老屋简单粉刷下,能住人就行。怎么也要跟他们分开住!那个时候,你爸刚做完化疗,几个月内就瘦了几十斤,人像个柴火棍。他拖煤气罐的时候,别人跟我说,你家老谭看着真伤心,拖得脖子上青筋直冒的,咋不叫你儿子帮忙呢?害,那个小杂种根本就不伸手帮一丁点儿忙。你说容易吗?”

我想起那一阵,我回去过几天,那时他们的老房子装修进度已至尾声,原先散发地霉味、灰头土脸的屋子,已经粉刷一白。大量的前期工作,他们已经每日里一点点地做了,我只是帮他们把瓷砖地面上的白石灰点刮一刮或擦一擦,结果都累得腰酸腿疼了好几天。

我还想起二进宫的一些细节。二进宫的时候,磊磊刚好满了十八岁。打群架被围殴时——据说那一伙人中有人去捡了个砖头正准备拍他,他捅了对方一个人。他出门带了刀子,捅到了对方的大肠,对方重伤,住了院做手术。所以,这一次,是关上近三年。还赔了几万块,我爸妈又一次难以置身事外,所以说,儿孙自有儿孙祸,操心自然也还是不得不操心。

这些事情,想起来都让人无语。我的手指都是无力酸痛的,它敲击着键盘,发出空洞麻木的声音。窗外,街道依然喧嚣尘上,车辆的噪音则充斥了无边的空间。有一些时候,我呆呆地想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然后,我想起了不知道谁说的一句话,“生命是无意义的”。“如果,你不赋于它意义的话。”我找补了后半句。



我妈跟我一点儿也不像。她很喜欢操心,我呢,用她的话来说,一点儿也不通人情事故。

我就反省,我哪点儿不通人情事故了?这么一想,倒也真是让人汗颜。除了看书,我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毕竟,忘了是谁说的,阅读是逍遥法外的嗜好。包括写作,其实我也并不是真心爱好,只能算偶尔为之吧,随便写写而已,与文学八杆子打不着。

我妈很是通人情事故。我家的亲戚是那么的多,我老是搞不清楚,他们与亲戚们的什么姑表、姨表关系。几乎每一年的春节前或后(我总是避开春节的高峰期回老家),我回来后,在某一个夜晚总是好心好意地问上一遍,她就兴致勃勃地絮叨上半天,但转眼我又忘了。

回到家的日子,我会被迫再度变成小孩。什么事都不用管。尤其是亲戚关系,就连比较直系的亲戚也不用管。

其实,我也许是想见到亲戚们的,毕竟一大年没有看到了。可是,我妈说——对,我爸聋了,我主要就是跟我妈交流——你去了这家,不去那家,肯定是不好的,都去也不是很有必要,而且都不去,也是可以的。于是这么一说,我也就哪儿都不用去了。

我想,她大概只是怕我花钱。她不能理解,我花点钱,完全是小事情。我倒是很希望她能带着我,她呢照常地跟他们聊着天,我只要随便买点什么去坐一坐就好,在一旁听着就好。但是,她不支持我到处转转,我一个人也不大想去操这个心到处联络,一家家上门去转。也就做罢。

我只好呆在家里,间或在附近逛逛。愈发坐实了我的不通人情世故、六亲不认。

有时候,客厅里的电视噪音太大——我爸喜欢把声音开很大,我就到楼上去。楼上是与马路齐平的两间门面,也就是说,房子是下沉式的。楼上的两间门面,临着马路的大房间是一个茶馆,正中稍靠左边有一个自动麻将机,他们的朋友们有时来玩儿,有时就只是坐在那儿聊天喝茶。当然并不是开麻将室,只不过是我爸酷爱打麻将。每天我妈将卷轴门送上去、玻璃门一打开,就有路过的老邻居或是熟人、朋友进来闲聊夸天,这是我妈的拿手戏,做为一名搞了一辈子民政工作的城镇干部,她擅长聊天,继续倾听民间疾苦。

要是她心情不好,她就不开卷轴门和玻璃门,别人也就知趣地不过来坐。而她的心情涉及到的内容,主要就是我爸的身体状况,以及她的儿孙的糟心事。

楼上还有一个小房间,房内有张小床,算是比较安静,至少可以躲避楼下的电视声,只有外面马路上车辆的声音,哐里哐当、嘀嘀叭叭。我就坐在小床上,腿上搭着毯子,这可真是一处风水宝地,不要太舒服太奢侈了。

我回到老家时,一切看上去,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他们两个老人安安静静地过着日子。他们的朋友、老伙计们、亲戚们,也时不时地来坐上一坐、聊上一聊,打打小牌,搓搓麻将。他们每月各有四千多块的退休金,除去看病买药和人情往来,除去磊磊二进宫时垫的一些积蓄,也还是可以过日子。

我走在老家的大街小巷,偶尔耳朵里捕捉到人们的一言半语——那是家乡的方言——我就支着耳朵,悉数听个仔细:

“买了一把汉菜(苋菜)?”

“啊,嫩吧?”

不过是两句搭讪,那两个中老年妇女已然擦身而过。我还在细嚼慢咽般地回味着、回忆着,那是我童年起就熟悉的声腔口音,于是,我欣喜地发现,我还是有来处的,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也不是像老公的朋友所说不食人间烟火的,也不是如我妈所说不知人情世故的,至少我还记得我曾是哪里的人;我穿越时空,激活了所有僵死的记忆,然后像一个地痞混混似的,不可一世、悠哉游哉地“横行”在熟识的地盘之上。等到回到家里,听着我自己与爸妈的谈话,他们当然也是说的方言,我也是说的方言,然而,我竟不觉得那是方言,对于我来说,他们的话,像空气般溶入了无形,我常常只关注其谈话的内容了;如我长住他乡所说的普通话般,那样自然而然……




END

本期排版 | 刘秧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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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笔名卡卡,77年生,现居黄石。书虫一只,写点小故事,散见于本地报刊,小情感里有小悲欢,小人物里有你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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