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刑警说案：死亡约会/赵志飞

新东西

老刑警说案：

死  亡 约  会

赵志飞

                       

              夕照花湖

新港，渔夫捞起两条大腿

红日西坠，渔歌唱晚，绚丽而宁静的花湖水乡，在夕阳晚霞映照下，镀着一层金黄而奇异的辉光。

一条水港从花湖通向长江，港内有渔夫撒网，港边有村姑锄地，孩童在花间嬉戏，空气中氤氲着水草的清香。

好一幅陶渊明笔下“桃花源”般的水乡田园图。

“妈呀，死人！”

突然，渔夫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惊叫声，引来了四野牧归小路上的荷锄农人。

他们看到，在渔夫拉上来的渔网里，赫然缠裹着一条男人粗壮的大腿，在傍晚天光的映照下泛着可怕的惨白。

这里地属紧邻黄石市的鄂州市花湖新港，鄂州刑警闻讯飞快从40公里外的市区赶来，组织渔民继续在水港里打捞。

很快，又捞上来一条同样粗壮的大腿，初步判定为同一男人的下肢。

惊魂未定的渔夫，在颤抖不已中接受询问。刑警好不容易从他语无伦次的笔录中厘清这么个过程：

下午5点来钟时，渔夫正躺在港边一棵大树下休息，老远看到一个城里人打扮的中年男子，骑一辆黑色自行车，从黄石市方向的长江干堤下来，在堤下坐了约一根烟工夫，从车上卸下一个大旅行包，䠀着水下到港里，好像往水底下藏什么东西。一会就提着空包上了岸，骑车往黄石方向走了。

躲在树后的渔夫，猜想他肯定是往港里藏了什么值钱的东西，就脱了衣服下到水里去摸，但因水流太急，什么也没有摸到，就回家拿来渔网，沿着水港打捞，结果，就捞起这么个让他魂飞魄散的鬼东西。

鄂州刑警根据“抛尸人从黄石来又往黄石去”的情况，便立即将案情紧急通报了给黄石市公安局。

黄石刑警火速赶到，也认为这起案件第一现场“应该就在黄石市”。

为了赢得战机，黄石刑警决定，主动接手这起并不在本市辖区内发现的杀人碎尸抛尸案件。

这一天是九十年代初那一年的7月28日。

青山湖，又是一麻袋躯干残尸

黄石市公安局“728碎尸案侦破指挥部”立即成立并高速运转。

一时间，全市范围内，刑警们侦骑四出，夜以继日。

设卡堵截搜索以查找控制其余尸体残块；

全面清理比对失踪人口以从中发现死者尸源；

制作抛尸人模拟画像以摸排符合体貌特征的犯罪嫌疑人；

广泛发动提供社会情报以发现侦查线索。

情报、线索，源源不断摆上了侦破指挥部的案头。

第二天下午，市民在黄石港公园路青山湖畔发现一麻袋可疑物，经层层打开，在里面白色塑料袋内，装有一具无头无腿的男人躯干和一双手臂。

有目击者反映，这是昨天下午一个中年男人骑一辆黑色自行车运来的，当时以为他是在扔垃圾。

法医验证 ：“此躯干与鄂州花湖新港发现的人体下肢均肢解于同一尸体”。

刑警对两处抛尸现场进行调查访问并对残尸进行综合检验后，作出如下判断：

第一, 死者男性，35-45岁之间，身高1.83米左右，城市人或农村长期不务农活者，系饭后两小时左右被人杀害。

第二, 抛尸人男性，30多岁，身高1.65米左右，白皮肤，方圆脸，稀发略秃，上穿白色短袖汗衫，下穿蓝色西装短裤，城市人打扮。

第三, 罪犯将死者杀死后分尸并多处抛尸，显然与死者有明显的情、财、仇之类的利害冲突，是熟人。

第四, 死者被肢解得干净利落，均在关节处下刀，手法娴熟，与凶手的职业技能有关。

第五, 罪犯敢于白天抛尸，看似危险，其实也因其不易被人注意而更加安全，说明其既胆大妄为，又智商不低。

第六, 两个抛尸地相距不远，且又在白天用自行车搬运，不可能长途行进，凶手杀人地点极有可能就在两抛尸地附近的黄石港和青山湖地区一带。

第八个失踪者是死者

很快，全市摸排出的8名外出原因不明的男性失踪者资料陆续送到了侦破指挥部。

刑警逐一调查，陆续排除了前7名失踪者，认定本案死者是第8名失踪者——黄石市一家中央大型钢铁企业的科长钟健。

钟健，男，现年41岁，身高1.82米，于7月28日下午一时后去向不明。其右手食指上有一疤痕与死者残肢特征一致，失踪当日的午餐饭菜与死者胃内容相同，从钟健办公室多处物品上提取的指掌纹，与死者左右手多部位指掌纹完全同一。

尸源认定后，侦查方向开始明朗起来。

调查紧密围绕钟健的各种交往关系进行。

知情人反映，钟健在家人、邻居和领导、同事中口碑很好。个别人说他有点“花”，甚至风传过他与几个女人的绯闻，但都没有什么根据，大家也只当玩笑谈谈，并没当真。

然而，刑警的侦查原则是：有1%的可能，要作100%的探究。

侦查一深入，钟健与一个女人的感情纠葛，还真让刑警们看到了破案的曙光。

浮出水面的夫妻疑犯

钟健，前为武汉知青，长得高大魁梧，仪表堂堂，且有如文艺、篮球、集邮等诸多高雅爱好，颇得女人青睐。婚前有众多异性追求者，婚后也不乏倾慕他的数位“知己红颜”。

30岁的金颖是钟健一位本单位女同事。她和钟健已经秘密“好”了多年。

然而，一年前，钟健又和另一位女子走动频繁，关系日趋升温，让“昔日旧宠”的金颖备感冷落。

出身黄石名门，生性孤傲偏执的金颖明显地表现出强烈的醋意。

有人曾看到金颖在钢厂江畔公园里对钟健像对孩子似的指点训斥，而钟健竟不敢反驳垂首不语。

刑警的侦查矛头盯上了金颖。

刑警们迅速探知：金颖在案发当天下午，也没有上班。

金颖的丈夫洪军，湖北医学院毕业后在市某大医院任外科大夫，解剖手术精湛，人称“洪一刀”。

发案当天，“洪一刀”刚从武汉湖北省人民医院进修回来，在家休息。

洪军的年龄、体貌、近期衣着等等，基本符合鄂州花湖新港和黄石青山湖畔抛尸现场目击者反映的抛尸人特征，平时也骑有一辆黑色26式自行车。

他们家就住在青山湖畔一幢公寓大楼里，正在刑警划定的侦查范围内。

金颖家的邻居反映：那天下午约两点多钟，他猛地听到金家传来一声男人的惨叫，以为是金家夫妻打架，忙跑去叫门想扯劝，可金家夫妻两人在家说“没有事”，邻居就放心地离开了。

显然：金颖及其丈夫洪军严重涉嫌对钟健进行杀人，碎尸。

正当刑警准备对他们采取措施时，一个惊人的消息传来：

金颖和丈夫洪军双双失踪了。

巧施烟幕阻虎离山

当时，这起案件在黄石街谈巷议，显然让金颖夫妻感到了紧张。为了防止他们逃离黄石，指挥部紧急商讨对策，决定迅速采取如下对策：

第一, 暂时停止对钟健和金颖的全部调查工作，并严格控制原有知密范围，不准在社会上造成任何影响。

第二, 在《黄石日报》醒目位置继续刊登“查找无名尸体启事”。称“凡本地或外来我市人员中有知道死者身份者，请速与公安机关联系”。

第三，对外放出舆论，称此案主要由鄂州市公安局办理，工作重点在鄂州境内。

未几，社会上纷纷传说，公安局排除了死者是钟健，到目前为止，死者身份尚未查清。

暗里，一支精干的刑警小组，秘密追踪搜捕金颖夫妻。他们的行动，直接对指挥长负责。

过了两天，金颖夫妻果然又露面了。

当天夜里，刑警们在一处私人住宅里将这对小两口秘密拘留。

经过一阵徒劳挣扎后，洪军气急败坏地埋怨金颖说：“前天就说离开黄石去东北的，就是你说，可能公安局还没有弄清死者是谁，不要慌着走。”

当他在拘留证上签字时，精明的他突然看到拘留证签发日期是3天前。

他陡然明白过来，哀叹了一句：

“唉，我们上当了！”

血淋淋的死亡约会

原来，金颖与钟健的地下恋情已持续多年。由于一个五百元钱的经济纠纷，两人发生冲突，被金颖丈夫洪军发现，夫妻关系因此十分紧张。

不久，金颖发现钟健又移情别恋，多次苦劝钟健，可钟键阳奉阴违。

在《亲笔供词》中，金颖不无悔意地写道：

“我也曾试图熄灭这属于另一个时代的浪漫私情，全神贯注于自己的家庭和事业，但对他刻骨铭心的爱和已深陷绝望的悲伤，我走不出理智已极度迷乱的深渊。”

爱之愈深，恨之愈切，金颖陡生报复杀死钟健之意，她把杀人计划告诉了丈夫洪军，夫妻俩一拍即合。

冲动是魔鬼，他们立即研究杀死钟健的实施计划。

7月28号上午，金颖打电话邀约钟健下午两点钟到自己家去“坐一坐”。

钟健大喜，但要求改在人迹罕至的黄石港区文化馆九曲桥湖边一个隐秘处。

不待金颖是否同意，钟健就一如既往强势地说：

“就这样定了。”

挂上电话前，钟键还叮嘱金颖别忘了“带几张报纸和那个东西”。

色胆包天，金颖恨得直咬牙。

金颖夫妻又重新密谋如何在区文化馆九曲桥湖边杀钟。

由于洪军始终担心“白天在外面杀人容易被发现”，顾虑重重，迟迟不敢和金颖出门。

下午两点，钟健按照约定兴冲冲到了青山湖九曲桥，却久等不见金颖到来。欲火焚身的他，竟然迫不及待地直接找到了金颖家里。

钟健突然自己送上门来，让正在家里犹豫去不去九曲桥的金颖夫妻吃了一惊。

心照不宣的三个人都有些短暂的慌乱。但很快他们就在表面上恢复了常态，故作轻松地寒暄起来。

钟健言称：“出来办事，路过这里，因手上受了点伤，想到你们家里有医生，一定有药，来请帮忙包扎一下。”

金颖笑道：“哟，欢迎欢迎。像你这样的贵客，我们平时请都请不来呀。”

金颖张罗着为钟健看伤包手，洪军也笑眯眯地递来香烟、热茶和西瓜。一下子，钟健完全被金家夫妇的“热情好客”解除了紧张心理和戒备。

正当他心安理得地坐下喝茶时，洪军突然从身后抄起小靠椅向钟健的头上凶猛砸去。

钟健惨叫一声昏死倒地。金颖扑上去，用手死死捂住钟健的口鼻。不一会，钟健抽搐了几下，就没有动弹了。

此时，有邻居在外面叫门，被金颖夫妻俩搪塞了过去。

室内，两人一不做，二不休，将钟健尸体拖入卫生间里进行肢解。

一把本来用于救死扶伤的手术刀，将洁净光亮的卫生间变成了血腥阴森的屠宰场。

并非尾声的尾声

金颖夫妻在残忍肢解钟健尸体的同时，也无情肢解了自己本可以非常辉煌的人生。

当天下午，洪军分三次将钟健的头颅、双腿、躯干装入大旅行包，用自行车运到青山湖、黄石港新闸和鄂州境内的花湖新港处抛弃。

……

根据金颖夫妻俩的交待，刑警们从金母家中提取了洪军抛尸用的大旅行包；从黄石港新闸水下捞起了钟健的头颅；从一拾荒者手中追回了在青山湖厕所边拾到的钟健当日所穿的凉鞋。

至此，钟健的头颅、上肢、躯干、下肢全都从多个抛尸地一一找到。

钟键因自己的风流荒唐而导致身首分离的残缺尸体，经公安机关艰辛寻找总算得以全部复原；可金颖夫妻令多少人羡慕的美满家庭和大好年华，却被自己的糊涂冲动亲手撕得粉碎而不可再生！   

两个家庭同归于尽的悲剧，终于谢幕了。

可它留给世人的，除了心疼惋惜，更多直戳灵魂的拷问和警醒，却远远没有结束！

只有花湖，被警车和好奇者喧闹多日的鄂州花湖，又恢复了往日的秀美与宁静。

                   文中有化名

赵志飞，全国公安文联警事文物专委会主席。曾为工人、警察、教授、一级警监、省政府参事。湖北省作协会员，著有涉警作品十余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