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要刺破
陈永祥 1.
清晨,湖边,看见一个老婆婆将挽着的篮子放下,捧起里面的鱼,一条,一条放进湖水里。鱼钻入水,游回到自己的空气中;游回到的水草泛着鲜绿,是鱼的树木和森林。 突然记起前段《十月》杂志发表过的一首诗,一个女诗人写的,写鱼:红烧、油煎、解冻、剖开、掏出、挣扎、血水、切成鱼段、腌好、煎熟。 鱼,是从超市里带回的秋刀鱼,早先冰冻过,但仍保留了刀的尖锐,像是要刺破。
2.
七十年代时兴吃三合粉,用三种食材碾磨而成,米肯定是有的,黄豆好像有,另外一种是什么?可能是芝麻,想不起来了,想毕不会,芝麻当时金贵。当然是粉了,暗灰色,装在罐子里,饿了舀几小勺到碗里倒进热水,搅乎搅乎,就可以填肚子了,方便,还经饿。细伢们都喜欢。当时躲地震,房子前都搭起了防震棚,三合粉有的用瓷坛子装着也抱进了棚子里。细货还是读小学一年级的年龄,有天泡三合粉吃,跟他爸说三合粉有股臭骨头味,他爸尝口果然,心里大惊,赶忙从棉絮里翻出另一个瓷坛子来,谢天谢地,瓷坛子原封不动。瓷坛子里装的是细货爷爷的骨灰。 细货他爸有腰痛的毛病,传说喝童子尿能治愈。童子尿好寻,也不好寻,关键还是街坊四邻的家长都叮嘱过自己的儿子。细男伢们都小心,在外“嘘嘘”躲着细货他爸。细货他爸干着急。
3.
我们从蛇身上得到启示,一条长长的蛇阵,绕着一个大大的花坛,迤逦而行。
4.
老爸病床旁有张空床,老妈晚上就在这张床上休息。我打电话问老妈,觉还睡得好吧?老妈说不好!光做梦,梦到跟床架子打架,床架子是钢管,打得我痛死,醒来看满脚是血,还梦到老虎追我。有晚,老妈竟从床上跌落了下来,老爸被惊醒,伸手拉她,拉不动。 我说给老石听,老石说他去了一趟教堂回来后睡觉,睡得真踏实啊!让我妈也去一趟试试。我又打电话老妈。 我暂时还回不了家,只好给老妈想了这个办法。她去教堂了没有?我没敢问。
5.
佛山有个村,村中间修了一个水池,有篮球场般大,里面游着整群整群的鲫鱼,人靠近池边,鱼也跟了过来。如果有太阳,水面会溅起鳞光。
6.
华士有个广场藏在两条马路的里面,够大的,到了傍晚,像是全镇的人都集中到了这里,四台高音喇叭各播各的曲子,跳舞的也各舞各的,能互不干扰。连着的巷子,隔了一长排花坛,怕是有百十米长,栽种下了栀子花。栀子花开出来,成了一条白色的长廊,夜里看,又像是一条长长的跑道,静在那里,等着托起某个物件起飞。栀子花的香浓郁,晚风吹过,也带上它的香气,只是淡淡了点,被四散开了,丝丝缕缕地飘零。也有几棵茉莉,在栀子花丛里结着苞,不能轻易发现,要是开了,它的香能让栀子花挤走一大半。茉莉花香早先被清水洗过,干净,纯粹,它是清风送到你身边来的。 各播各曲,各舞各舞,各开各花,嘈杂中,一切事物都秩序井然。 7.
宿师傅老家在山西,一个人在黄石的钢厂里干到退休。舍不得吃穿,两套白色粗帆布工作服倒换着穿,让下班穿不刺眼,都染成了蓝色,帆布半统鞋也是发的,热天里穿上穿下,脱下来熏人。刚进厂时,班长让宿师傅带我,他把我当细伢,带我玩。有年过年,我跟宿师傅说到我家里来吃饺子,他听了高兴坏了,连说好好好!那天家里大人包好了饺子,还备下了酒菜,催我骑上车去请宿师傅过来。鬼使神差,半路上我竟叫上了几个不相干的人到家,宿师傅则是彻底甩在了脑后,把家里大人气得喉咙吐血,骂我不懂事。当天上夜班,宿师傅卷缩在换衣室里的一个角落里,埋头抽烟,不理我。十多年前,他死在了刚刚还建的房子里,几天后才被邻居发现。
8.
无聊的日子里,做个游手好闲的人,东一榔头,西一榔头。 我的身体是借的,借了几十年,它载着我一起过无聊的日子。
陈永祥,黄石人,原大冶钢厂工作,现做销售,把钢运到江浙去卖,卖不动的时候,歇下来写诗,以为诗歌会带来运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