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燕群 | 散文：莫负山月清又圆

黄石文学

莫负山月清又圆

难得小林叔今晚没有带人客。清静。收拾好碗筷芳婶决定跟小林叔好好谈谈。

自从五年前小林叔当选为村支书，芳婶心里就没有舒坦过。

当选的第一天，小林叔在村委会还没有回来，得到消息的邻居李新风就阴阳怪气地向芳婶“道喜”：“芳婶呀，恭喜恭喜！马上就是支书夫人了，以后可不要看不起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呀。还有，那东家请西家宴的好烟，你也不要放霉了，我这个人最能吃亏，帮小林叔抽几包完全没得问题。”听得芳婶当下心内烦躁。

这听点风凉话还算好的。更有甚者，有事无事总爱找个由头往家钻，一进门就像侦探一样，客厅卧室瞄瞄，锅灶揭开看看，好像小林叔当了支书，铁定就有吃有拿，家里该堆起座金山银山来一样。

这些，芳婶都忍着。跟小林叔抱怨两句，小林叔总是手一挥，说，我们行得正，坐得端，不怕小鬼来敲门。

其实，听点风凉话，或是隔三岔五家里出入几个“侦探”，芳婶也还是能忍的。最让芳婶心塞肉痛的是，自从小林叔当上村支书，自家的经济收入连年下滑，各项支出持续增长，再这样下去，可不是个治家的良方。

这几年，芳婶心里苦哇。在外人眼中，丈夫当了支书，有了职务，在本村的一亩三分地说得上话，做得了主，还美其名曰“一方诸侯”，作为女人，不说夫贵妻荣吧，面上总是光彩。只是，这所谓的“光彩”是有代价的：自家男人当支书，完完全全干的是“亏本”买卖。先来算第一笔帐吧，田地里的生计、油茶山的活路少了一个主劳力操持，请人帮工替补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如此一来，小林叔村干部的那点工资基本算是搭进去了；这第二笔帐，小林叔今日往家带人，明日往家带客，家里都不知道贴了多少米饭食，这些年，地里出的萝卜白菜，自家养的土鸡土鸭，过年腌的腊鱼腊肉，哪一样不是一五一十招待了人客？十八大以来，上头狠刹吃喝风，村部不设食堂，干部不准报招待费，公家的钱倒是省了，自己却成了免费的厨娘，自家也成了村部不要钱的农家乐。慢说家中没有金山银山，就是有金山银山，也要吃垮吃空呀。

眼见着孩子们一天天长大，花钱的地方越来越多；再看东邻西舍，这几年买车的买车，买房的买房，都过得闹闹堂堂。瞅瞅自家，车没有，房子也只有乡下这栋旧二层，城里连个厕所都不敢想。这个家要如何保持经济活力？或者说，更进一步，实现质的腾飞？

芳婶解下围裙，出前厅叮叮呤呤锁上院子门。今晚要跟小林叔谈正事，可不能被乱窜门的给搅了浑。

抬眼，东边一轮圆月如水，已静静越过山巅。芳婶略望了望。转身回屋。

小林叔还在厨房。芳婶拖过一把四脚椅，在小林叔对面坐下。这芳婶要说的第一件事，是将自家房子稍加装饰，开个农家乐，自己厨艺不错，再加上沙田村矿产资源丰富，辖区范围内有好几家私营矿山企业，本村做砂石生意的老板也多，自家开个农家乐，生意一定差不了；再有就是，以后村里有人客来吃饭，一律收费，白吃白喝时代已经过去，自己再也不当免费的厨娘。第二件事，是入股三驼的砂石公司，出资十万，不参与实际经营，年底坐等分红即可……

芳婶开始说要开农家乐，小林叔还没怎么在意，后来又听到什么矿山企业、砂石老板、客源，小林叔面上慢慢就变了颜色，再耐着性子听，又有什么村里人客收费、入股砂石公司，小林叔再也按捺不住，将手中茶杯“当”地往桌上一顿，低声吼道：“不行！越说越离谱！”

芳婶一生争强好胜，这几年改脾换性，装聋装痴，可谓风凉话听得，刻薄相看得，哑巴亏吃得，眼见着自家经济越来越不如人，自己想开个农家乐，再入股砂石公司赚点钱，竟换来小林叔的怒目以对。这么多年的委屈一下子涌上心头，芳婶的眼泪“吧嗒吧嗒”止不住地往下掉，掉多少她也不抹一把，擦一下。

小林叔没有再说话。眼前的女人，确是比从前苍老了许多，鬓角有了几丝白发，眼尾也有了淡淡的细纹。

默默坐了一会。小林叔语气软和了下来：芳，我知道你急，我也知道你是为了咱们的家庭好，但你若真为我，真为我们家好，你就应该想想，再想想，自己这样做究竟对不对？你开农家乐，虽说赚的钱是你一铲一铲炒出来的，可你想一想那些客源，你赚了他们的钱，以后他们有什么难事要通过你向我说情，你或我帮是不帮？再说你入股三驼砂石公司的事，他为何独独邀你投资？他这是想牢牢套住你家男人你知道不？他现在看起来是合法经营，因为我盯得紧，超出范围的事他做不了，一旦你入股进去，他就会为了获取更大利益触碰红线，到时，我管还是不管？你呀你，你这是要中他的计，把我拉下水呀。

芳婶怔了一怔，收住泪。

我当选那天，李新风说了什么你还记得吧？还有那些侦探样的挑事佬，你就不想证明给他们看看？这些年，我一不受请吃，二不拿公家一分一文，心下多自在，多泰然。我们何必将自己往风口浪尖上推？我也晓得，这几年我一心扑在村务上，让你受累了，家庭收入也大不如前，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不要急呀。

芳婶擦拭着满面的泪痕，说，我能不急吗？你从来也不说想个法子，你不想法子，那就只能我想咯。

小林叔笑了笑，调侃了芳婶一句：小女人。芳婶撅着嘴，不应声。小林叔又接着往下说，有一件事，我正要跟你商量呢，我打算明年将咱们家的油茶山重新规划一下，100亩嫁接新品种，提升油果产量，100亩嫁接观赏茶花，发展旅游产业。咱们村的旅游布局已初具雏形，整村一盘棋，咱们的油茶山也要跟上去。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放心吧，咱家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来，给你看样好东西。”见芳婶已是眉开眼笑，小林叔去外间拿来一个蓝布包，递给芳婶。“什么呀，神神秘秘。”芳婶打开布包一看，是一幅布贴画：黑棉色布打底，上面是双凤朝阳图案，双凤舞姿灵动，缎布拼制精巧。芳婶抚摸着斑斓的双凤，轻轻赞叹，精品呀。

这是马婆绣制的。今天上午，老人家拄着拐杖，一步三歇走到村部，就是为了送这幅布贴画。老人实在，还感念着去年我半夜送她去医院的那份情呢。她见儿子过年回来给我带的烟我没收，非要送了这幅布贴画来，说是免费捐给村里，让在下月的民俗文化节展出。嗳，你的采茶戏学得怎样了？你们舞蹈队的采茶戏可是民俗文化节的亮点，可要加紧排练哈。

芳婶眉一扬，腰一扭，朱唇轻启唱起采茶腔：只要官人你将村务家务排分明，奴家保管让你人前人后有面情，那上台的曲目我不会误，那免费的厨娘还是应份当，咱们一个哈哈两个笑呀，莫负今宵山月清又圆……

作者简介|

伍燕群，湖北阳新人。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有作品发表于《黄石日报》《金陵晚报》《蚌埠日报》《中华文学》等报刊杂志。著有散文集《此情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