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茂海的中篇小说《飞翔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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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翔的翅膀

曹茂海

7月中旬，飞翔成了聚龙复读中心的旁听生。究其原因，当然是老肖的怂恿。如果不喜欢，老肖对飞翔说，你随时可以离开。

7月10日，老肖到聚龙上班，带的是复读班。闲聊时，老肖与复读中心主任周华聊到飞翔。高考587分本已诱人，老肖介绍，凭能力，飞翔应该考到650分，那就叫周主任眉飞色舞了。你动员飞翔来聚龙复读，周主任双眼紧紧地盯着老肖，而且反复强调，好好培养，飞翔明年一定能考上清华北大。

好比一堆干柴，点燃火，就会熊熊燃烧。自从有了周主任的这个建议，老肖的脑海中时常闪现出飞翔的面孔。把清华北大当作终极目标，飞翔就是一名矫健的运动员，老肖就应该做一名优秀的教练员。作为教练员，老肖应该为飞翔的未来做好全面规划。优秀人才的培养，需要三个关键因素作支撑：最优秀的教师队伍、最优秀的合作团队和最优良的学习环境。将康隆与聚龙做个比较，聚龙更有优势：聚龙所聘请的是省级示范高中辞职或者退休的教师；聚龙物理班有五个500分考生，可以组成一个600分学习小组；学校新建，学习条件优越。最重要的是，飞翔在康隆外国语学校呆了三年，有点腻了，换个环境，有耳目一新之感。

把飞翔搞走，你这是背叛！这一定是康隆外国语学校袁校长在骂老肖。

老肖打了个激灵。片刻，一张笑脸闪电般出现在老肖的脑海中，说话那声音带有几点磁性：飞翔如果去鄂高，或者去一中，你干脆把他带回铜都去。是呀，不就是换个位置读书吗，大不了，一年后让飞翔回康隆参加高考。老肖抬起身，向通羊县那边的天空望去，云朵很美。

于是，飞翔做了聚龙复读中心的旁听生。飞翔是聚龙高中部祁校长、复读中心周主任和老肖开车去港口村把他接到聚龙外国语学校来的。

飞翔走进校门，面前是一座巨大而平整的台座。巨石横卧于台座间，上镌“自强不息，厚德载物”八个遒劲大字。一排喷泉，左右各六珠，喷水不高，却珠珠如玉，再聚玉如帘。往远处看，中间是一圈300米的环形运动场，绿草如茵；四周百树成林，繁花似锦。运动场右侧是幼儿园和小学部，右侧是初中部和高中部。阳光如线，百楼辉映，璀灿如诗。校园中，有欢歌飞过，有百鸟掠过，有白云飘过。

肖老师带着飞翔参观了二楼高中部餐厅。在方形的石柱上，飞翔看到了“好好吃饭，天天成长”的食谱。周一美食：营养早餐，肉包，红豆卷，鸡蛋，白粥，清炒土豆丝，时令青菜；美味中餐，主食白米饭，主荤板栗红烧肉、西红柿炒蛋、黄焖鸡、鱼丸鹌鹑蛋，串荤花茶炒肉、西红柿炒蛋、肉沫炒玉米，素菜麻婆豆腐、孜然土豆片、时令青菜，汤玉米龙骨汤；幸福晚餐，主食白米饭，主荤虾米蒸蛋、孜然肉片、红焖鲜鸭，串荤洋葱香回锅肉、莴笋肉丝、肉沫冬瓜，素菜孜然土豆片、红薯丸子、时令青菜，汤西红柿蛋汤；特色套餐，盖浇饭咖喱鸡块，面食炸酱面，精品酸甜锅肉包。飞翔用手机拍下了这份食谱。这里每天的食谱都不一样，肖老师介绍说。飞翔虽不出声，却笑得甜蜜。

在物理班教室，飞翔坐在最后排，与向阳同桌。第一天上课，他总是心不在焉，或许，他已经习惯了曾经略带幽暗却闪着灯光的教室哩，这里的光线太强烈，太亮眼；或许，他已经习惯了曾经同甘共苦三年的张张朴素面孔，这里的同学太有钱，太耀眼；或许，他已经习惯了曾经朝夕相处数载的各位师长，这里的老师太权威，太张扬。讲台近在咫尺，感觉很遥远；身在教室，心在室外。

飞翔的这种感觉，是老肖第二天早自习从向阳那儿得知的。向阳胖嘟嘟的，爱笑，坐着，像弥勒佛。有一天，老肖问向阳，有一百八十斤不？向阳一笑，有两百八十斤哩。向阳高考550分，他的数学、英语和生物成绩特棒，高考目标是985或者211。老肖安排向阳主动接近飞翔，让他们成为学习的帮手和对手。

听了向阳的讲述，老肖开始警觉：通羊是全国贫困县，铜都是全国县域经济百强市（县），虽相距百余里，生活习惯和思维方式都有不同，毕竟，适应是年轻人应有的本能，不到一周，面孔熟了，心就静下来了。

第四节课，是语文课，肖老师站在讲台上。站在讲台上的肖老师，飞翔太熟悉了：始终微笑着，标准的男中音，常说的那句话是，嘿嘿，我要的是满分；台下，也嘿嘿，声音细小，但肖老师是一定能听明白的。身边坐着向阳，飞翔觉着坐着的是刘阳，刘阳的前后左右是600分攻关小组的成员哩，邱庆润哩、程可哩、方京城哩、谭筱哩、成坚哩、陈佳哩、许文琳哩……一张张微笑着的面孔在飞翔的脑海中闪现。恍恍惚惚间，他好像回到了母校，回到了康隆外国语学校精英班的教室里。

上语文课，老肖很习惯地望着飞翔，是那种鼓励且慈祥的目光。老肖告诉自己，目光不能太柔软，也不能太深刻，更不能让飞翔知道老师已猜透了他的心思。课堂上，老肖故意提出一个非常难题，这个问题，飞翔一定能回答得精彩，在一片热烈的掌声过后，飞翔一定会点头后说声谢谢，然后坐下。然而，飞翔并没有回答出那个问题，或许，他根本就没有听清楚肖老师的提问。老肖做了自我检讨，说，我提的这个问题指向不明，他很快将问题一分为二，并在课堂上进行讨论。

这堂课，老肖讲解一个诗歌鉴赏题，诗作是南宋诗人杨万里的《腊前月季》：“只道花无十日红，此花无日不春风。一尖已剥胭脂笔，四破犹包翡翠茸。别有香超桃李外，更同梅斗雪霜中。折来喜作新年看，忘却今晨是季冬。”只道花无十日红，此花无日不春风，老肖强调说，一句说百花，花无十日红，另一句说月季，无日不春风，两相对照，情溢于外。这月季可是花中皇后，老肖接着说，又称“月月红”，是常绿、半常绿低矮灌木，四季开花，一般为红色，或粉色，偶有白色和黄色，可作为观赏植物，也可作为药用植物。

别有香超桃李外，更同梅斗雪霜中，老肖最喜欢这两句诗，他让飞翔讲解这两句诗的意蕴。别有香超桃李外，更同梅斗雪霜中，飞翔说，“超”字与“斗”字紧承首联中的“春”字，进一步刻画了月季的雪压霜枝花更艳的高尚气质，诗人在这里特别赞美了月季傲霜斗雪的可贵品格，不仅写了月季的香，而且写了月季的风姿。说得好，说得妙，老肖接着说，聚龙外国语学校的校花是月季，大家可能注意到了。去年冬天，一场大雪过后，雪压月季，月季花瓣承受着冬雪的压迫，却仍然瓣瓣凌寒，朵朵鲜艳，如果把冬雪月季比着人，那是多么了不起的坚韧和高贵呀！最后，老肖号召同学们在校园中要仔细观察月季，揣摩意蕴，品味人生。

这天晚上，下了好大一场雨。雨水拍打着窗台，水珠成线，在窗玻璃上流淌。飞翔躺在寝室的架子床上，脑袋瓜儿在嗡嗡作响。他仿佛置身一条小木船，在横无际涯的大海中飘荡，无论西东。不知什么时候，雨停了，可以听到向阳如雷的鼾声。身在聚龙，一闭眼，他的整个身心便回到康隆去了。在精英班教室，一个逼仄逼仄的讲台上，他一边板书，一边讲解，那是一道解析几何题，或者是一道物理实验题。他可以看到台下多样的光景，陈佳在点头，谭筱在微笑，刘阳在不停地眨眼睛……他特别喜欢刘阳那双小小的眼睛，笑起来很透亮，也很神秘。脑子又一闪，是高三学子百日誓师大会，他和同学们一起登上综合楼六楼学术报告厅。四百多名同学，举起右手，庄严宣誓：倚天抽剑，谁与争锋？蟾宫折桂，必定有我！那一天，他作为学生代表发言，发言稿是经过老肖修改审定的，么么哒，问题是，一上台，几百双眼睛盯着他，他心慌了，腿软了，手抖了，有话筒，传出的声音却挺小……发言才三分钟，飞翔却好像走过了一个漫长的春日。

天亮了，飞翔洗了一个热水澡。同学们陆陆续续赶去操场，站队跑操。在清华楼前，飞翔分明看到了一排盛开着的月季。他钟情月季，月季便有了别样的风采：那粉红的一丛，一朵，两朵，五朵，十朵，二十朵……就像一群漂亮的女娃子，脸挨着脸，手牵着手，有轻风掠过，那甜甜蜜蜜的声响，犹如教室黑板上奔腾跳跃的诗行；那鲜红色的一枝，一花独放，瓣瓣嫩滑，雨水挂在花瓣上面，一滴，两滴，五滴，十滴，二十滴……花枝摇曳，雨水合两为一，合三为一，雨水从花瓣上滑落，滴在飞翔伸出的手掌上，有点凉，却有着十足的诗意。

月季一线儿排着，另一线儿则是一些不知名的花树。飞翔拿出手机（在聚龙，飞翔的唯一的旁听生，也是唯一能带手机的学生），打开形色软件，一一识别：是“别院深深夏席凉”的石榴，是“夜深人静谁与伴”的红花继木，是“簇拥洁雅溢芳香”的紫叶李，是“凝光承露蓄精华”的罗汉松……在校园中，树是伟岸的，花是柔软的，刚柔相济间，达到了一种特有的平衡。突然，晨风劲吹，那一花独放的月季，在跳舞，在狂奔，不，是在飞翔。飞翔的月季！飞翔的脑海中出现了这几个光亮的字眼。他突发奇想，自己就是那枝飞翔的月季，娇艳却柔软，没有风，就没有飞翔的狂放与洒脱。

很快，飞翔加入晨跑的队列，迈出的脚步是那般雄健而且坚定。

曹茂海 1964年生，大冶市大箕铺镇人，湖北作家协会会员，黄石市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学语文高级教师，“全国优秀教师”。在《延河》《中国报告文学》《散文选刊》《新作家》《读写天地》等报刊发表小说、散文百余篇。出版散文集、小说集、长篇小说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