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 王文霞 | 随笔：我还是喜欢这样的您

周末的晚上，老公对孩子说：“这两天你可要乖乖的，可千万不要惹妈妈生气，咱们父子俩要陪你妈好好地过周末。”孩子鸡啄米似的一个劲儿点头：“嗯，嗯。”

晚上躺在床上半天睡不着，看看时间才九点多，母亲应该还没睡，我拿起手机给母亲发去了微信视频请求。过了一会儿母亲的大头照就出现在手机里，她也躺在床上，卸下假牙的母亲看起来更加消瘦了，干瘪的脸，凹陷的嘴，这一刻才发现母亲真的老了，也是这一刻才想起来母亲已经快七十了。

母亲和同龄人比起来要幸运得多，她是家里的长女，下面还有三个妹妹三个弟弟。通常父母都是喜欢男孩、或者家里最小的那个孩子，可外公却不同，视母亲如珠如宝，外公对母亲的偏爱是有目共睹的，整个家族的人都知道，这或许也是母亲一贯强势的原因吧！

外公是一名手艺绝佳的裁缝，那个时候整个家族的人在外公的带领下几乎都是以裁缝手艺为生。不管时兴什么布料、什么款式，也不管多贵，母亲总能穿上外公亲自为她量身定做的漂亮的衣裙，这是十里八乡谁家女孩儿都没有享受过的，也是她们最为羡慕的。母亲说外公每次去城里送货，回来必定会给她带一些城里才有的吃食，用黄色的牛皮纸包裹着，放在上衣内衬的口袋里护着，不知道是怕那香味散了还是怕那吃食凉了会影响口感。一直到现在，每次回老家，那些婶婶们还念叨着：你妈那是从小美到大的，不缺吃不愁穿的，不知道多有福气，能投这好的胎。

嫁给父亲后，母亲多多少少还是吃过一些苦的。虽然父亲对母亲言听计从，宠爱有加，一点不比外公对母亲的疼爱少一丝一毫，可那个时代物资匮乏，缺衣少食的日子几乎没有人没经历过。和同龄的其他人比起来，母亲也只是少吃了一些苦罢了。可即便如此，印象中母亲从来都不缺华衣美服，从小到大，母亲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样子，永远都是穿着时尚、打扮洋气的优雅妇人，站在人堆里也总是第一眼就能看到的、最美丽最有气质的那一个。

虽然母亲看起来温柔，但骨子里却是倔强的，这一点我深得真传。出嫁之前，我们母女俩大多时候，像辩论场上两个不同阵营的辩手一样，总是唇枪舌剑，你来我往，以怼到对方哑口无言为最大乐趣。反正每次她赢了，我不理她，我赢了，她也不理我。父亲总是在我与母亲之间巧妙地周旋，直到现在我也没搞清楚，每次与母亲之间的“战争”最后到底是我先服软，还是她先服软？我们怎么就和好了呢？

等到我们一个一个长大，参加工作了，成家了，生活越过越好的时候，原本也是他们该享清福的时候，父亲却一病不起。为了不给我们添麻烦，母亲一直陪伴在侧，一边因为父亲病情的反复而担惊受怕，一边还要全力照顾病中的父亲，可谓心力交瘁。优雅了大半辈子的母亲终于显出了老态，那是我第一次发现母亲有白头发了，也是我第一次看到，不修边幅、不在意仪表的母亲——眼窝深陷，高挑挺拔的身姿居然略微有些驼了，从来都是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竟然有几缕耷在额边，而她竟完全不在意，还有，她身上穿的不是我上班才穿的蓝色旧工作服吗？

父亲走后，母亲萎靡了一段时间，好在还有我们这几个从小就贴心的老小孩在，很快母亲又重新回到从前那个穿着时尚、打扮洋气、神采奕奕的优雅妇人的样子。每次和母亲见面，她都不忘数落我几句:嗯？你这穿的什么衣服？老气横秋的，颜色不好看，款式也不新颖，一点审美都没有。头发也不打理一下，跟鸡窝似的，家里又不缺钱，稍微花点心思捯饬一下不行吗？又不贵……

嗯，她还是那个喜欢怼我的母亲。看着她中气十足的样子，我在心里默默地说：我还是喜欢这样的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