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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 陈世望 | 短篇小说:村里的老人

发表于 2022-7-5 10:51:26 | 查看: 53202| 回复: 0| 来自浙江

村里的老人

□ 陈世望





1.

   小时候,冬天真是天寒地冻。早早起床不情不愿背着帆布书包刚跨过木门槛,哇!好冷,被一股饿风连吞几口,倒退回几步,搓搓手还是缩头夹尾地出了门。走到巷道里,看到桂宝婶家屋檐瓦头下高高倒挂着一溜冰锥,长短不一,排列井然,一夜的穿堂风吹得它们美:又长又尖,光溜水滑,晶莹剔透。很高兴,顺手操起墙角的长竹竿,脆蹦蹦地一根根敲断过去,哆嘞咪发索拉西,简谱过去。现在我以为那时弹奏的应该是竖琴的声音吧。有的冰锥不甘心,扯带着布瓦一起往下摔,吧嗒,落在结凌的青石上格外清脆。哪个欠打的龟儿子,好好,等我来!桂宝婶的声音是抻着脖子气急败坏从被窝里喊出来的。我丢了竹竿,赶紧一溜小跑。
   马路上,坑坑洼洼积水的地方都结了薄冰,单脚悬空踩下去,咯吱,冰面裂开了花纹,再使点劲,咔嚓,冰层破了,原来一汪水薄冰下面藏着。湖面严严实如镜面,丢块砖头,在冰面上哧溜一下滑去老远,再搬块大石头,咕咚,砸了个大窟窿,水花飞溅出来。湖水没干嘛,真好玩。一阵寒风呼呼,好冷哇,朔风吹得人脸皮薄,脖子缩得更短了。打着寒噤,呵着红萝卜紫芽姜的双手,跺跺又湿又冷又硬的套鞋,像课本里的《寒号鸟》般乞怜太阳别躲了快快出来吧:“哆罗罗,哆罗罗,寒风冻死我,明天就垒窝,哆罗罗,寒风冻死我…”

2.

  我们村子团团的,两面山一面水,出门全靠两条腿。百来户人家共一个祠堂,祠堂一进两重,水泥案板上供奉着黑白两尊太公塑像,太公手执斩妖桃木剑不怒自威。除了初一十五,祠堂冒冒香烟,平日里都是我们小孩子游戏的殿堂。桂宝婶家有年头的屋子在祠堂中门的左边巷道旁,傍着巷道地沟的青砖墙角爬满了阴湿的苔藓,堂屋里有四方的滴水天井,整幢房子矮过祠堂几头,除了夏天,光照不足还是显得几分阴森。
  老万婶家在桂宝婶家西头,三间土巴屋连成一长串细屋子,两道门槛共一个门进出。我们素来不喜她。在祠堂,玩泥巴斗鸡弹珠子,她便拿着扫帚来驱赶,说惊扰了太公的清静。我偷偷从她的自留地里移栽了几棵向日葵秧到自家门口,被她找上门投大哥。大哥以长兄之身份,替父母执了家法,好一顿竹笋炒肉,我记忆犹新。我和伙伴们编了歌谣见她就唱:“麻子麻子怪,上街偷白菜,白菜没偷到,反被打一顿。麻子麻子怪,长得像乞丐……”她气得浑身筛糠,摇着矮胖的身子,晃着两袋巨乳,颠着三寸金莲,倒拿着扫帚一路碎步前来捉拿我们。我们嬉笑着扭头跑,她龇牙咧嘴骂骂咧咧一路追,这简直比捉迷藏还有趣。有时见她实在太落后了,我们故意放缓步子捱她近前,但她老也追不上。
  老万婶的老伴叫细屋子伯,老两口膝下犹虚相依为命。细屋子伯是和我父亲同时代挨肩儿长大的。父亲五十二岁生我,这于他究竟很艳羡罢。每每路过他的细屋,总要向我招手,几粒花花绿绿的硬粒子糖硬是赚了我过去。刚一近身,他一双骨节突出的手一只扼住我的细手腕,一只老鹰抓小鸡般从我的裤裆里钳住我的小鸡鸡,虎着脸问:“快说,长了没有?”我是不能动的,一动,他会加大指力。
我应声不迭:“长了长了,真的长了,伯。”
  “长了,可得守好命根子,金贵!”他一松手,我趁势溜怀跑出。远远回头,灿灿艳阳里,他豁着嘴还在一脸无邪地笑。
  年龄渐长,再遇见他招手我轻易不大近前。有回低头走路又被他逮住了,耻于他过往的小把戏,急欲勇力相抗。却不料他从此收了手,只是蔼然相问:“我的儿,多久不见,过来我瞧瞧。”又问我书念得可好,字认得几多。细屋子伯能吃惯喝,老万婶过世后他多活了几年。高中毕业那年,有次看见他佝偻着腰坐在土巴屋的门槛上,捧着蓝边大花碗边抖颤着,边流着哈喇子扒拉着。此情此景,感触极深,真想为他喊几句口号助食——“老刘,老刘,食量大如牛,吃一个老母猪不抬头。

3.

  我十岁时,小英子十一岁,我们同桌。我跟小英子说,我们村有个疯子,身上长了个鸟窝,小鸟会飞到他身上来。小英子不信,中午放学了非要我带她去看个究竟。
  疯子是桂宝婶的大儿子,三十多岁,和邻近一个湾子的大姑娘搞对象,被桂宝婶棒打鸳鸯后一时精神失常,长年被关在堆柴禾的偏厦里。偏厦有两片亮瓦,正午阳光直射时,四下里照得分明。木门也换成了钢筋格子门,通风透光,又便于端茶送饭。疯子赤条条一丝不挂,蓬头散发,雌雄莫辨,满脸的络腮胡像马克思和恩格斯像样浓密。不是窝在墙角的稻草堆里长睡不醒,就是摇撼着钢筋门哇哇叫着。对男人不理不睬,见到女人就有点行为怪异。
  我领着英子一步一探近前。英子睁大着眼好奇地环顾着。我喂喂喂朝疯子喊了几声,疯子扭头一望,望见了马尾辫的小英子,双眼直直瞪大了,起身迎面过来。英子见状骇然后退了一步。我指着他的下体说,英子,那就是鸟窝。乱蓬蓬的阴毛,夹杂着几根稻草,油黑又醒目。疯子忽然手舞足蹈兴奋起来,用手快速来回地撸着,嘴里咿呀哎哦地叫着,一根硕大无朋的肉棒贸然抬头,比茄子长比黄瓜粗,在大腿中间抖抖索索,张狂无礼。
  英子哎呀一声,醒悟了过来,绯红着脸手遮着眼,转身便跑,我跟着追了去。
  除了小英子,还有老万婶看过鸟窝。只隔一道铁门,她和疯子面对面互盯着。我走到她身后,片晌才被她发觉。老万婶涨红着脸,一个个麻子坑长河星落般醒目。她从兜里塞了块啃了几口的面饼给疯子,“伤心(方言:可怜)啊伤心,看看,几伤心。”颠着小脚走了。
  不穿衣服的疯子在最冷的冬天得了一场肺炎,全凭人体免疫力顽抗。抗不住,静悄悄走了。桂宝婶也走后,滴水天井就荒了,子孙们都去城里住。我再也没有去敲过桂宝婶家的冰锥。
  小英子读到初二下学期就休了学。肚子被人吹了汽球,谁吹的,不知道。父母很快为她寻了亲,挺着大肚子一个月后嫁了,两个月后生了个大胖小子。她见了我,从不正眼,只有我知道我害了她,让她开悟太早。
  十五岁那年仲夏夜,我睡在楼顶平台的竹床上,一轮满满月,月光皎洁无暇,多么像小英子圆圆的脸和白白的面,我燥热难耐,一不小心触碰到下面,仿佛无师自通般学会疯子的撸法。满天星促侠鬼般睞着眼,我学着疯子咿呀啊的,一夜,结束了我的少年时代。

4.

  我们都喜欢气驼子伯。气驼子伯是很会扮怪相讲故事的。碰见我们这群捣蛋鬼,他的怪相立马上脸——翘着大拇指指挥嘴角运动。左手大拇指往左摆,右嘴角偏往右努;右摆则相反。做得拉锯似的快,表情滑稽又逗人。我们私下对着镜子去练,嘴努痛了,还是风吹稻花一边倒。我们爱缠着他听鬼故事。“鬼么,自然是有的,你们怕不怕?”气驼子伯耸人听闻的鬼故事一开讲,我们都握着一颗心去听。他的驼背象油炸红的虾米样弓得很,又有哮喘,讲到阴风四起处便一个劲地咳嗽,咳得我们的心一阵紧似一阵。却也讲了个极好笑的——说有个老儿,走街串巷,专治人驼背。一日,遇见个象他样极驼的,于是拆下人家现成的两块门板,把那驼子上下绑着一夹,叫人站上门板“一二三”用力蹲。那驼子叫了三声,背总算是撑直了,人却断了气。我们听了很笑了一阵。细屋子伯让我远离气驼子伯,说心思极坏的最是驼子,只看地上钱不看天上云。气驼子伯六十多就去了,据说是分家时受了四个儿子的夹板气,倒不是给那老儿治死的。

5.

  我有至亲大舅,在上海近郊常熟,现在九十多岁了吧,活成老神仙模样,长远不走动,逢年过节只在口上传传。上世纪80年元旦,父亲做葱姜蒜小贩赚了点钱,提包直奔上海寻妻兄。老来苏沪一游,不枉一死。耍到上海人民公园,和侄儿公园长凳上坐一坐,留几张眉开眼笑的灰白影。我那时八岁,已有记忆的本事,大哭一路追,追至铁路附近,父亲狠狠心赶我,回,回去!爷去去就回,带大白兔奶糖。我又左右手背相抹着哭回。上海,上海,那是老父幼子第一次长远别离。父亲归来,学几句洋径浜的沪腔:阿拉上海人,侬是啥人,呒大呒小。
  五年后父亲得了中风,不能走动。气驼子伯和细屋子伯,分别来看。我问父亲,为什么他们不同时来。父亲叹叹气说,我们仨其实最好,细屋子伯和气砣子伯,年青时口角,逞勇斗狠,气驼子伯一记螳螂扫腿,正中细屋子伯命根子,从此世仇。
  父亲去世那天,气驼子伯和细屋子伯来为父亲守灵,两人一左一右共坐一条条凳,抽着闷烟,并不言语。那是我见过他们离得最近的一次。
  我的母亲八旬了,每每回家,间或和我低语一句:某某去了。我心里总是暗暗一惊,极力去脑海里搜寻一番老人生前的零星记忆,又抬头往母亲沟沟坎坎的脸上好生落几眼,生恐她一时也会跟风。母亲还是不忘叮咛几句:“过细点,多穿点衣裳,有空多来看我。我 欠(方言:想)你。
  母亲是村里活得最长寿的老人,比父亲多活了二十多年,寿终八十八,上了新祠堂的光荣榜榜首。母亲走后,除了每年清明,我极少回村里。快奔五了,我和城里的一帮六七十岁老头,渐渐称兄道弟,一口一个拐子(方言:大哥)。有次我从车底钻出来,附近七十多岁的老张头主动打了个招呼:“老陈,生意好啊。
  我怔了怔,气愤得三天没搭理他。都说小孩子最最天真,我一把拉过十岁的儿子,亲热地唤:“乖,来说真的,爸爸老不老?”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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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陈世望,网名望城,70后,从事汽车维修行业二十余年。文学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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