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令安的散文《守望》

新东西

守望  

 

我珍藏着一张40年前的老照片。那年冬月，母亲出院回家，在码头候船时，看着不远处的长江大桥，对父亲说：“我们照张相吧。”一向寡言的父亲连连说：“好，好，去照，多照几张。”就这样，母亲留下了和父亲唯一的一张合影，也是母亲一生唯一的一张照片。照片上母亲双手叠在身前，目光平视远方，父亲侧身在母亲左边，右手扶在母亲后背，痛心地看着他的妻子。 

 

三年前母亲确诊患病，需要200多元手术费。那时200元是很大一个数字，而我家有祖父母、父母、七个孩子，是队里最大的超支户。于是，母亲的病一拖就是3年，我们慢慢大了些，家里渐渐向好，但此时母亲的病情已是不可逆转了。  

母亲嗓门大，笑时声音更大。母亲走路像一阵风，做活不惜力，是生产队里唯一跟男劳动力一样挣工分的女劳动力。母亲爽朗粗放，对孩子却细心呵护，村里的孩子都爱上我家玩。我小名苕货，三年级开始，母亲对每个来家里玩的小伙伴们说：“你们长大了，以后别叫令安小名了，叫他学名。”  

母亲唯一打过我一次。我们住在长江边，孩子们都是在水里泡大的。唯独母亲不许我们下江玩水。坐在湿热的岸上，看着小伙伴们欢快地在水里扑腾，那绝对是一种煎熬。有一次，我大脑一热，把母亲的警告抛到脑后下了江，弟弟见我下水，也急不可耐地跟了下去。不知过了多久，一位堂兄有意无意地把我和弟弟引到浅滩。这时，母亲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揪着我和弟弟一路拖回家，把我们一顿好打。原来，母亲早就给几个堂兄打了“预防针”，让他们别带我玩水，如果他们发现我玩水，就赶紧告诉她。那天不知谁见我下水了，跑去告诉了我母亲。母亲怕我一时惊水，躲在暗处，叫人诱我上岸，再捉我回家。  

之后几年，我再没玩过水。再次下水是父亲因伤提前退休，我顶替父亲去水运公司工作之时。一个最怕孩子溺水的母亲，她的孩子却不得不与水为伍，母亲的担忧可想而知。母亲便去请水性好的大人教我游泳。那个夏天，晚上一收工，母亲就到江边来看我学游泳，看我一天天地在水中游弋，她紧锁的眉头才逐渐舒展。工作后那一年多，我每次远航回来，总能看到母亲在村头路口等我，一看到我，她苍白的脸才笑成一朵花。  

40年前初冬的那天，母亲自知时日不多，留下了这张照片。这张照片已经泛黄，有些模糊了，但在我心里是那样清晰：母亲的头发一丝不苟，她穿着一件黑色灯芯绒短大衣，双手叠在身前，目光直视远方，仿佛隔着时空，在那端，默默地守望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