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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 殳语|散文：入夏春光早

发表于 2022-6-28 14:55:33 | 查看: 30787| 回复: 0| 来自浙江

入夏春光早

殳语

一入夏，天光早得很。

我却还在睡着，没人喊起床，就一直沉浸在梦里。那梦，总在一个熟悉的地方打着圈，一帧帧的场景，打补丁似的连在一起，毫无章法，不受限制。固定的房子老旧，田地仍是褐色，遇见的人都忙碌，不太搭理我。脚下的泥土好模糊，感觉正在缓慢发烫，热浪一波连一波地碾过，汗珠儿变成了廉价的珍珠，被随意扔在地上……有没有人在享受这样的夏天呢？我不由自主地摇摇头，默默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1

路上的茅草已没有露珠儿了，塑料凉鞋里小脚丫不安生，在路过的田决（田塍间放水的口子）时逆向踢下流水，左脚一下，右脚一下，水珠乱溅，凉快，舒服呀。竹篮在扁担两边甩起了花，一对小辫子在头上跳跃着，这并不表明心情不错，我明白接下来的活计定不会让人轻松。

宋家山水库就是一个天然大水塘，早晨洗衣的女人很多，我一个十岁不到的女娃成了她们中的一员。每天清早总是挑着一担8个人的衣服去村子外的水库清洗，远远地就能听到此起彼伏的捣衣声，勤快的村妇们早早地抢占了最好的位置，春夏秋冬莫不如此。女人们喜欢用古老的方式洗衣，清清的水塘边一大早就被早起的女人们挤满，每人的竹篮里少不了一根根木制棒槌。女人们沿水塘一字排开，三三俩俩地扎成团，东家长西家短，笑语阵阵，手中一刻也未闲着。农家的衣物从大人至小孩都毫不掩饰地沾着有别于城里的泥土味儿，女人先用肥皂将脏处搓洗一番，放在一处待汰，名曰：“发”衣服，少顷，回过头来将“发”过的衣服汰干净，其间，为了节省力气，双手将衣服使劲地按在搓衣板上揉几下后，一定会用棒槌猛捶，捶一下，再将衣服叠一下再捶，如此反复，衣服被扭捶得如麻花状，只见脏水横流，再松开往水里一撒，如捕鱼人撒网一般。特别是洗被单时，女人往往会站起来用力将其抛出去，衣物在清清的水面上形成一个大大的花花绿绿的泡泡，慢慢地往回收时沉入水面，抓起一端提起来再用力揉洗，那情形潇洒而有韵味。俗话说：捶一下棒槌抵三下搓，捶了三下棒槌就起了坡(岸)，很形象地彰显了棒槌的效用，经棒槌捶过的衣服很快就会干净如初，忍不住放在鼻尖闻一闻，一股甜甜的天然水味、淡淡的肥皂香味沁人肺腑，放入竹篮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舒心。她们有的先去菜园中摘一些新鲜的瓜果疏菜，洗衣的同时准备好了一天的生活菜肴。清澈的水面上，间或漂浮着洗碎了的菜叶，惹得鱼儿成群结对地奔过来伸出头抢食，“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总是游戏般用手去捞鱼儿，尽管毫无收获也乐此不疲。鱼儿胆大机灵，当捣衣声音响起时，它们会一轰而散沉入水底，鱼尾摆动后的余波成漩涡状，如村妇脸上笑出的酒窝，亲切、纯净。大多数时候，我喜欢默默地听着嫂子大姐们的絮叨，一些从未经历过的生活体验，连同这阵阵捣衣声揉进了无穷的生活内涵，伴随着一个个纯朴淡然的日子。

这样由洗衣服到洗被单的过程，切换得自然而然，从力不从心到得心应手，成长也就快得如一夜之间，有一天，突然感觉天光越来越早，起床也越来越早。夏天的衣服永远洗不完，天一亮就得奔向水库，回家时早被一身汗水浸透。

2

风景，是人生中最鲜美的配菜。

不巧的是，我眼中最初的风景就是菜园。

夏天的好，也只有在菜园中才寻得着，而那个“好”字，也是许多乡下女子用汗水浇灌成的。

洗完衣服，转身就得挑一担小水桶出门，菜地渴得很，正咧开嘴等着呢。水井离菜园近，可那是全村人饮用的供养，不容许舀水去浇菜园，那就只能去远一些的水库了。两个小木桶适合十岁左右的小孩儿挑，稚嫩的肩抗压力不够，那就歇一脚，再歇一脚，先浇一块辣椒地，一担水肯定不够，再挑。看看后面还有豇豆、茄子、黄瓜、苋菜地一排排等着，头皮一麻，小脚跑得更快了。

端午节一到，黄瓜挂满瓜架，生吃，清炒，一盘很快见底，菜水淘饭，横行了一季的咸菜终于被嫌弃。接下来，桌上摆满豇豆茄子苋菜，生活一下子富足起来了。

上学路上，孩子们钻进菜园捞点瓜豆当零食，大人也不在意，不打农药的东西放心在嘴里嚼着，童年的快乐便一路纠缠在欢笑戏闹中，朗朗书声里。

辣椒的妙用是从青蛙中体现出来的，一味地辣，下饭，但单调，没有钱买肉的日子太清淡，辣椒炒青蛙那才是佳肴呐！周末是个好日子，趁天光早，爬起来拿起钓竿就冲到稻田间，所谓钓竿也就是一根小竹条加一根纳鞋底的索子。先在茅草丛中捉一只小土蛙作诱饵，绑在索子的下头，再手持竹竿一甩，有节奏地扯动，躲藏在稻田秧苗间的青蛙很快上钩，双脚一跳，大嘴一张，以为捕到了美食。这时只需当机立断，手一提一抓，还未等青蛙反应过来就被活捉。回家时顺手摘点辣椒，口水在午餐前咽了好几回，小孩那个馋劲被父母看在眼里，丢下手中的活儿，专心炒一盘辣椒炒青蛙上桌，几双筷子伸过来，一阵风过，菜盘都被舔个干净。

我至今对菜园有相当复杂的情绪，辛苦劳作的疲累，瓜菜丰收的喜悦，是再平凡不过的人间烟火，蔬菜的蓬勃生长，是这几分土地为人们提供的濡养，它的价值不逊于任何美景，成为了我眼中最原始的妍丽，夏季口中最鲜美的主角。

3

天蒙蒙亮，蚊帐内汗水与人高度粘合，热着睡着，又热着醒来，最怕被一个威严的声音震破耳膜：起床啦，太阳快晒屁股了，薅田去！

其时，秧苗长势喜人，杂草也混在其间茁壮成长。来不及洗漱，取一顶草帽，赤脚跨过青石门槛，乖乖地跟在大人屁股后下稻田。苦夏有利于农家小孩的赤脚放养，慢慢适应坚硬的土地和松软的泥土，没有谁逃得过。我小小的个头，脚却在泥土中放养长大，常被大人笑着揶揄：大得离了谱儿。

薅田是一件很要命的农活，始终要弓着背，用手一行行薅草，印证了“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真实性。薅稻田时，人拔草，用脚踩松土壤，可让水稻充分吸收养分。水稻一般至少要薅两三遍甚至更多，让人觉得这样的重复没完没了。水里蚂蟥还真是喜欢找事儿，闻着人的气息翩翩而来，你怕它，它却不怕你，紧紧吸附在腿上，扯都扯不下来。一个十来岁的孩子，逼自己学着从容应对，眼手并用一刻不能放松，偶尔想偷懒，直起身子不一会就会被呵斥：快薅，太阳出来就热了。不难想象，如果没有大人督促，有哪个孩子能承受这样的苦和累？！

早饭在9点之前吃是不可能的，农谚：一早三光，一晚三慌。不等天光，田地里都是干活的人。直到太阳已经开始“咬”人了，看着父亲在田决处洗脚上了田埂，心中一喜，全身松快地紧跟其后，洗脚上岸。赤脚走在回家的路上，路面烫得脚直跳，这个时候，谁说“阳光能够成为过日子的一把好手”我就跟谁急。

……

天已经大亮，睡在空调房间八九点钟自然醒来，我知道自己现在是幸福的，可能梦中在那个熟悉的地方打圈儿的机会越来越少，往来千里路常在，但见时光流似箭。往后我或者不再纠缠天光的早与晚，做的梦，更多的应是变化着的美丽故乡，时刻令人惊喜，又不断让人熟悉；可在潜意识里，希望那个曾经的熟悉也还会黏着我，在记忆里闪亮，不舍不离。

作者简介：

刘玉兰，湖北省作协会员，鄂州梁子湖人，现居黄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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