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望鸟窝
无疑,鸟窝是天地间最朴素、最简陋的建筑。
正因为如此,它才最富于诗意。
试想,一株参天古木,三五圆圆鸟窝,是一道多么迷人的风景!春夏,掩映在枝叶间的鸟窝,像轻灵的船儿泊在一片翠绿的重云里,影影绰绰,如梦似幻;秋冬,裸露于半空中的鸟窝,如调皮的黑猫,做游戏做倦了爬在树的臂弯上打盹儿,似静实动,妙趣横生。
鸟窝,音乐天使的摇篮。
许是离月亮那么近,它得了多量灵光滋润,才养育出如花样漂亮的生命,如花样缤纷的音乐。
清晨,傍晚,只要花朵样缤纷、月色样柔美的鸟歌从鸟窝上滴下来,淌下来,哪怕再平常、再灰色的日子,也使人觉得分外的妩媚,分外的亮丽。
构木为巢,是人类学鸟类,还是鸟类学人类?
反正,人类也曾住过“鸟窝”。
反正,鸟类自古就是人类的朋友。
那只衔着橄榄枝向挪亚方舟报告水退信息的鸽子,飞了一万年,还在飞;而那只在寒冰上用翅膀偎护着后稷的巨鸟,已化身千亿,守护着后稷的田园。
凤凰非练实不食,非梧桐不栖。因之,被上帝选中,高擎鸟窝是树的荣幸。
城里的树,城郊的树,似乎很不幸,鸟窝纷纷逃亡。
人的口腹之欲、金钱之欲如“世纪洪水”,而鸟窝则成了“挪亚方舟”,不知漂泊何方。
野味餐馆里,鸟尸枕藉,油炸的声响和气味让人心悸窒息。
精致的鸟笼里,正酝酿着一幕幕沈小官一鸟害七命的悲剧。 草原。大泽。深林。阵雨似的子弹,扑向鹰隼,扑向大雁,扑向天鹅,扑向珍禽……鸟魂如杨花柳絮被雨打风吹。
林黛玉一梦醒来,惊问:“昨宵庭外悲歌发,知是花魂与鸟魂?”庭外香砌依旧,但是鸟巢破碎。花溅泪,树默哀,庭中青雾是缕缕不散的鸟魂。
上帝的岗哨撤离,音乐的泉眼干枯。
于是,我们再也吃不到不沾农药的谷物蔬果,各种病毒如无法抵御的虫害残害着人的五脏六腑。我们再也听不到慰藉心灵的天籁--那仿佛来自天国,唤起人们对生活的热爱的妙曲,只好任由工业噪音锉锯绞割着我们衰弱不堪的神经。
而在同一片蓝天下,巴黎、伦敦、罗马、悉尼、温哥华,每每有数以万计的鸟,如蝶如云,在广场、在长街、在公园纷纷起落,游走,觅食,那些笑容像阳光一样灿烂的大人、孩童,怀了鸟一样的心情与鸟嬉戏。外国女人还总好把头发盘成鸟窝,在草坪绿树鸟群间袅袅地走。 每当从电视上见到这一幕幕人鸟同乐的情景,我就依稀听到上帝在云天发出赞许的笑声。我猜想,在上帝慈爱的目光里,地球本是一个巨大的鸟窝。 今年初春时节,在大别山南麓的一条国道上,我居然发现了数不胜数的鸟窝,惊奇复惊喜。夹道的钻天杨向车后扑闪而去,高树上的鸟窝——车中当地人介绍是喜鹊窝——恍如结队的灯笼相追竞逐,绵延数里,煞是壮观。 我终于看到热爱生命的良知,如遍地的庄稼一样在这一带农人的心田里复苏、勃长。 鸟窝的有无多寡是一种标志,衡量一地民情人性的标志。 鸟窝经受得住风摧雪压,但载不动人类的无知和贪欲。从前贝加尔湖滨的埃文基人,要砍一棵小白桦时总要忏悔好久,祈求它的宽恕。那么,他们看到一只只魔眼似的枪口冒着淡蓝的烟缕,看到一只只会唱歌的精灵惊尘溅血,会怎么想呢? 绿荫如梦、鸟歌如潮的胜况,已渐渐由大地走进童话。鸟窝,鸟窝,鸟窝,如流星一样远遁消逝。多么可惜,那是大自然满斟祝福之酒的杯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