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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 胡明英 | “咯吱”声声入梦来

发表于 2024-12-6 11:37:00 | 查看: 36090| 回复: 0| 来自湖北

“咯吱”声声入梦来

◎胡明英

金黄的银杏叶在秋的光羽中翩飞，思念翩跹……

父亲离开我们已经整整10年了！昨宵梦中，耳畔咯吱有声，仿佛是轮椅滑动的声音，温暖而来，由远而近，又淡而远去，由近而远…… 父亲，父亲，是您来了么？骤然惊醒，打开壁灯，对面墙上相框里，父亲正慈祥地注视着我，斑斑褶褶的脸上隐约着一丝凄凉，我不禁潸然泪下…..

父亲的一生历经坎坷、饱受苦难。

父亲于1936年出生在一个贫寒的家庭里，时值兵荒马乱、民不聊生。父亲三岁时，祖父失业，一家五口人，全靠祖母挑瓜担枣沿村叫卖，帮人洗衣补裳维持生活。一家人一年到头吃不到一顿白米饭，父亲靠喝苕水挨饿长大。

父亲18岁时，祖父遭人陷害身陷牢狱，养家的责任就落到了父亲稚嫩的肩头。每天凌晨，祖母满含热泪地送父亲出门到黄石港码头挑煤。码头上堆积着一座座小煤山，铁铲舞动，煤屑纷扬直下，煤灰四起，站在煤山下面的挑煤工们瞬间成了“黑人” 。一担煤200来斤，羸弱的父亲肩膀磨破了皮，也只能咬紧牙关苦苦坚持，工作如此繁重，父亲一天一块腐乳咽三餐，生活艰苦可见一斑。

父亲与母亲成家后，我们姐弟四人相继出生，母亲无正式职业，祖父精神失常。柴米油盐，衣食住行，子女读书，祖父治病……林林总总，杂乱如麻，生活的重担沉甸甸地压在父母亲的肩头。

为贴补家用，父母亲在村后的荒山上开辟出一片菜地。每天晨光熹微，父亲就挑起粪桶，母亲就扛起锄头，来到自家的菜地劳作，锄地、施肥、浇水……旭日升起，父亲就急匆匆地赶往工厂上班。下班后，又一头扑到地里劳作，直到夜色朦胧，父亲和母亲才拖着疲倦身子，汗流浃背地回家。

在厂里，父亲是技术精湛的老钳工；在家里，父亲是种菜的好把式。我家的菜地永远是“锦绣江山”、满满当当：碧绿的菠菜，水灵的韭菜，饱满的蚕豆，绿色的辣椒，紫色的茄子，修长的豇豆，，肥硕的冬瓜，恣意攀爬的丝瓜，又红又黄的西红柿……一年四季的蔬菜像赶趟儿似地争肥竞绿，唯恐错过每一寸光阴。靠着微薄的工资和种菜的收入，父亲艰难地供我们姐弟四人读书，相继走出农门飞向城市。

在童年的记忆里，父亲是个让我望而生畏的人。他雕刻着刀劈斧削一般皱纹的脸上，几乎从未展示过爽朗的笑容，只显示着坚硬和冷冽。我已不记得多少次，因为放学未带弟弟回家，父亲罚我跪在小木凳上，抡起小竹条抽得我双腿直跳的情景。也不记得多少次，因为作业犯错，父亲暴跳如雷，伸出有力的大手钳住我的耳朵，将我拉到墙角面壁思过的画面。

我在县城师范就读的第二年，母亲来校看我，竟然带来一大罐奶粉和一件崭新的夹克衫。我惊讶地问母亲:“妈，不过年不过节的，您哪有闲钱给我买奶粉和新衣服呀！”母亲泡了一杯牛奶递给我说:“这哪是我买的呀，这是你爸去峨眉山旅游给你带回的。托单位的福，你爸第一次出门旅游，可他给自己什么也没买，带回的全是给你们姐弟四人买的礼物。你别怨你爸，你小时候，他对你凶，也是希望你认真读书，长大有出息，别再过爸爸妈妈一样的苦日子呀。”

牛奶的香气氤氲在空气里，凝视着这件崭新的夹克衫，我仿佛看见衣衫褴褛的父亲，在烈日下，在菜地里，挥汗如雨劳作的画面，泪水悄悄地爬上我眼眶……

时光，无坚不摧，磨掉了父亲的粗砺和刚强，步入老年的父亲，变得慈祥而和善，与我记忆中的他判若两人。其实，自从有了孙辈后，父亲的慈爱，光风霁月，我姐姐的儿子，我的女儿哪一个不是在我父亲的怀抱里长大？他们可以放肆地坐在外公的肩头学小鸟飞翔，可以淘气地把外公的双腿当滑滑梯爬上爬下。他们能想象得出：当年，他们的妈妈见到外公，如老鼠见到猫般胆战心惊的悚景吗？

当父亲放下一生的强悍和劳顿，疾病和疼痛却蹒跚而来。2009年，73岁的父亲突发中风，左手左脚瘫痪。此后的五年，父亲终日瘫卧在窄窄的多功能护理床上，吃喝拉撒全靠年迈善良的母亲照顾。瘫痪病人最难熬的是严冬，北风呼呼地刮着，吹在人脸上像刀割一样，父亲躺在床上，虽然盖了两层厚厚的被子，可他左边瘫痪的手脚比冰还要凉。由于血脉不通，疼痛彻骨，父亲整宿整宿睡不着觉，他怕吵醒我和母亲，压抑着自己，断断续续地低声呻吟。睡在旁边床上的我，假装睡着了，也在悄悄的抹眼泪。人世最深的悲哀，莫过于看着自己身边的人，爱的人，一一老去、离开，却无能为力。

我家住在三楼，瘫痪后的父亲终日囚居在室内，看不到外面精彩的世界，失去与人交流的空间，精神异常孤独，他多么渴望亲情的呵护啊，可我们姐弟四人却为了挣生活，奔走四方，与他相伴的时日甚少。我每次回家探望父亲，临走时，他都用急切怅惘的目光看着我，乞求似的说：“你要走？能不能再歇一晚上？”等我走下楼，回望我家阳台时，父亲早已滑动轮椅，来到阳台向我挥手，他苍苍的白发，歪斜的身躯，干枯的手臂在晶莹的泪光中渐渐模糊了……

我没料到2014年3月1日的那次目送竟成永别。过了十几天，父亲因脑溢血溘然长逝，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父亲去世后，我走在路上，每次看到中风的老人，滑动着轮椅从身边经过，我都会目送着他们渐行渐远，我知道，那一刻，我追逐的不是背影，而是思念！

作者简介

胡明英,初中语文老师,爱好文学，喜欢音乐，偶尔用笨拙的笔，撷几粒文字，记录生活的悲与喜，倾诉工作的苦与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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