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滔的散文《人生，在整理自身中重启》

新东西

人生，在整理自身中重启  

何滔  

但凡一个睿智的生命走到一定阶段，比如人生的重要转折或是目标的重大调整，比如行将退职或是退将下来，断然会有一个归零的思考，继而是一次清空的行动，以此来对行进中冗杂的物质堆砌和放张的欲壑追逐，进行一次清空后的重启，从而卸去负累轻装前行，回归本我再启航程，让自己的人生活出从容与丰盈。  

人生旅途，累也好悦也罢，取决于自己的一颗心，整理和调摄自己的一颗心是最好的清空方式。英国道德作家赛.斯迈尔斯说过：“每件东西都有自己的位置，每件东西都应放在自己的位置上”。几十年的职场生涯，享用了太多的自我中心空间，或领导、或被领导然后领导他人；或主导、或被主导然后主导他人。无论岗位轻重都有其位置，无论职务大小都有其舞台。光彩夺目的职场平台，因而演化成一种资本，是骄傲，是荣光，是权威，是尊严，是嵌入心底的自信。但是，时过境迁之后即化为人生的过往，如同春夏秋冬的四季流变不可更改，剩下的是人生经历，以及由经历而加工提炼的的不同层次的认识，亦即我们常说的阅历。往往人生的价值不仅仅在于经历的丰歉，而在于阅历的高低。退休时分，职场平台到期了，回收了；同事关系解除了，归零了；离开了你的单位似乎依然日新月异，没有了你的人脉似乎人走茶已变凉。这才是人情的常态。“每一件东西都有自己的位置”，你的曾经和当下各居其所；“每件东西都应放在自己的位置上”，你的过去和当下都得适然安放。不然，你就会纠结，你就会焦虑，你就会无法从过去中走出来，最后受伤的是你自己。  

有一位领导朋友，一生的大部分时间都在领导岗位上度过，岁月不居，不负坚持，时光的步履快节奏地推高了他的职级，最后置身于处级岗位主事多年，在人们的眼里可谓是春风拂面。然而退休回家的第一天，望着从单位搬回的一堆物品，他不禁嚎啕大哭起来，发出“人生的辉煌就如此落幕”的喟叹，给声泪俱下的景状添加了几分“豪壮”。我当时闻此大为感动，另一朋友则告诉我说：领导是舍不得失去工作平台。是啊！沉醉于岗位平台的霓虹喧嚣，哪里会有“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狂欢呢？难怪在平素朋友间的交往中，常会接受到这位领导朋友的刻板和威严，那是他职场中的模样。“盛时欲做衰时想，进场当作退场思”，懂得适时调整自己的空间，就不会重蹈这位领导朋友的覆辙。  

整理时间是整理自我的又一个清空途径。夜去晨来，过去的时间是职场的，公共的；如今的时间是自己的，自主的。今日不再是昨日的复制，明日亦非今日的重演。人到此时，年轮的饱满与心智的成熟趋于同步，自己的天赋方向和自我的理性认识回到了本原，曾经外在的野心和虚荣已被内在的认识所淡去，不再漂浮，不再妄想，不再抱怨，不再张狂，放下了对别人的期待和关注，是把时间和爱留给自己的执拗和弥坚。人到此时，懂得了一个简单而深刻的道理：每个人最后的归宿都是自己。回到自己身边，陪自己坐坐，忠于自我，倾听自我，给自己充分独享的时间，哪怕是重览一本关于自己的人生读本，也是对自己行走的回顾，对曾经自我的访问，对人生经历的翻阅，对一生旅途的取悦与欣赏。人到此时，试图给自己的生命增加时间，不如给自己的时间赋予生命。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恋过去，不薄方今；盘点人生点滴，滋养宝贵而艰辛的生命，在精神世界放飞，是放下时的宁静，是释怀后的湛寂，是静水深流的耕耘。“汉语拼音之父”周有光，85岁致力于文化问题研究，100岁出版《百岁新稿》，之后的11年里，《朝闻道集》和《拾贝集》相继问世，生命的旅程线延长到112年；“亚洲烟草大王”褚时健，71岁入狱，74岁第二次创业，85岁成亿万富翁，“生命中最伟大的时刻不在于永不坠落，而是在于坠落之后总能再度升起”。他们的人生轨迹无不向世人昭示：心中若有桃花源，何处不是云水间！  

人到一定岁月，生活的皱褶如雨后春笋，这不仅仅是经年的风霜雨雪，或许与心中的杂物杂念直接相关，这个时候就要懂得适时整理自己的欲望。人这一生，一路行走一路诱惑，诱惑不断激发欲望。不尽的欲望如同一把无情的勺子，不停地掏空自己侵蚀心灵，在不堪重负中艰难前行还不知不觉，实属悲哀。物质不能比别人差；人生的终点线不能输给人；为什么能力比他强却职位比他低？自己怎样不重要，别人的看法才重要……如此等等。其实，平凡世界里哪有什么十全十美，你所看到的光鲜不过是别人彩排后的呈现，有缺憾的人生才叫人生。与其在苛求完美的路上精疲力竭，不如放松下来，给生活多一点缺口。往往人最强大的时候，不一定是坚持的时候，而是放下的时候，能放下靠的是勇气。放下来，接纳自己，叫醒自己，从而整理自己，改变自己，清除内心的杂物，让心归零，然后微笑前行。生活不能缺少必需品，但点缀品和调味品则适可而止。如果将点缀品当做必须品来追逐索取，那就会被欲望牵着鼻子走，坠入无休无止的欲望陷阱。叔本华说得好：“幸福不过是欲望的暂时停止。”幸福不是追求完美，而是忽视缺憾；幸福不是关于终点的比赛，而是关于过程的旅途；身安不如心安，心宽赛过屋宽。懂得整理自身欲望的人才能守得住清欢。  

曾经与一位领导晤面，长达三个小时的交谈里是他波澜不惊的倾谈，让我受益匪浅。他是我曾经职场中的领导，不幸犯事，出狱后约我见面。选择我不单纯是曾经狱中的探望，也不尽于过去工作中的支持，而是心性的趋同。在他的倾谈里，是事件真切的陈述，是众多人事的复原，是社会传言的谜底，是如释重负的坦然，整个过程不见半句抱怨的话，更无仇恨的言谈。辞别时，我望着饱含深情的眼眸，紧握浑厚有力的双手，心头的敬意油然而起：他是彻底放下了。放下了人生大难的纷纷扰扰，放下了心头的积怨和不甘！不然，怎么会在心底里没有一个仇人？怎么会身体比过去更加康健？怎么会潜心阅读了那么多书籍？怎么会将鸿篇巨著的《红楼梦》用毛笔小楷抄写了三遍？如今，展现在我面前的模样，是轩昂自若的超然，是放下恩怨的淡然，是劫难之后的泰然——这是常人难以企及的襟怀啊！我当时就想，这副模样，一定是他深刻到骨子里的对于人生的思考与沉淀的回馈。我明白，他已经将自己尘封的过往收藏成永恒的回望，立足当前，给明天的怀念多一份人生的辉光。这在物欲横流的时下，是多么难能可贵的宝藏啊！那天晚上是乍暖还寒的早春时节，却让我的心头暖意融融。自此以后，我的耳际常常萦绕着这样一句名言：生活虐我千百遍，我待生活如初恋。  

生命的远方注定会让你的人脉越来越少，恰如《人世间》中说的那样：“走得越远，见识越多，认识的人越多，你就能体会到，人这一辈子，你所在意的同时又在意你的人，就那么几个。这几个人就是你全部的世界”。我们与其被动应接，不如适时地认识到这一点，并主动地整理自己的人脉。往往主动出击比被动承载要快乐得多。人脉少了，不代表你的自由度小了；社会应酬少了，说明你的自主意识强了。在这里，首先应学会拒绝，拒绝你不愿接受的任何邀请。那些违心的附和是曾经不得已而为之的迁就，现今可以说“不”了；你能拒绝的东西里，藏着你不随波逐流的秉性和深藏心底的傲骨。其次是适应被拒绝。社交的本质在互惠互利，获取与付出往往正比例存在，你要保留一个圈子，就要有对等的价值，离开了平台，曾经的价值不复存在，不如主动缩小圈子，删除可有可无的人脉。留住对的人，相处是清欢；跟着蝴蝶走，遍地是花香。奥匈诗人尼尔克说：“你身边都同你疏远了，其实这就是你周围扩大的开始”。这里的“周围”，就是你内在的精神世界。心灵空间越大，精神人格越健全。人格才是最高的学位。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心无一累，万象俱空，外在的热闹是别人的狂欢，与己无关；内在的孤独是自己的自由，独自享受。如此心境，恰如王蒙先生描述的那样——“是落泪后的含笑，是伤痛后的释怀，是奉陪后的告辞，是对别人伤害的忘记，是永远对人抱着期望，是其乐在我的感动”。  

“你的人生其实就像你自己的房间”。再漂亮的房间不勤打扫，总会灰尘满地；再明亮的房间不常整理，也会杂乱无章。“明窗几净，有坐卧之安”，悠哉乐哉！整理空间、整理时间，去完成自我空间和时间的平移；整理欲望、整理人脉，去删减身体和心灵的负载，心底的宁静和抚慰才是最惬意的安闲。  

如何过好每一天？庄子说：真实而自由地活着。从整理自身开始吧！清空冗杂，舍离喧嚣，回归本我，让自己的人生在重启里，携一缕快乐，添一瓣光鲜，彰一份价值，擎一片尊严，真实而自由的景致，乃是你万里无云的风采。  

                 （2022年4月8日）  

何滔，湖北黄冈人，从革命老区阳新县走出来的公务员，当过老师，干过乡丁，做过县官，跑过记者；热爱文学，挚爱书法，喜欢摄影；先后在阳新县委、黄石日报、黄石市广电局、黄石市文化新闻广电局工作，现供职于黄石市人民政协；高级编辑，中国报业书法家协会理事，湖北省书法家协会会员，武汉市书法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