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俊华的散文《鸟缘》

新东西

清明时节的江南，春潮涌动。长江中游南岸网湖湿地的鸟儿像脱去了冬装的少男少女，一个个精神抖擞，展翅飞翔。

新华网开年就有报道：湖北省黄石市的网湖湿地自然保护区已成冬候鸟们的栖息之地。今年来网湖越冬的候鸟数量首次超过八万只，其中东方白鹳和白头鹤种群数量刷新保护区历史记录。经鸟类专家观察，小天鹅、灰雁、豆雁、东方白鹳等55种候鸟都是这里的“常客”，连续几年都“回家”越冬。 

候鸟“回家，”离不开生态环境的改善，也离不开志愿者的温情守护。这里有一个微信群，叫“鸟缘，”群里都是“与鸟有缘” 的人。“鸟缘”的群主叫郑青松，是国网黄石供电公司的职工。 

2016年4月初的一天，郑青松带着班组的员工在例行高压线路检查。他所在的工区负责四十多条高压线路的维护任务，全长五百多公里，有二千多个杆、塔。输电廊道往往都避开城市，往荒芜偏僻的山区、湖区架设。跨越湖区，翻山越岭，是高压输电线路的一大特点。由于铁塔建设高大稳固，不易受到人为侵害，特别是湖区的铁塔，濒临水域，便于觅食，繁衍生息，便成了鸟类的“宜居”地。但高压线路是没有长毛的老虎，放电可以致几米远的鸟类死亡，这是候鸟们不知道的。那天进行线路检查时，郑青松发现网湖湿地芦苇丛中，有一只候鸟在扑腾着翅膀，跌跌撞撞地挣扎。天性爱惜动物的郑青松像见到了马路上的弃婴，毫不犹豫地跳下齐腰深的水里，将鸟儿抱了起来。经仔细检查，这只鸟并无重伤，却不能飞翔，说明还是一只幼鸟。同事们都不认识是一只什么鸟。

郑青松将鸟儿带回家侍候了一天。心想，既然大家都不认识是什么鸟，应该属稀有的鸟类，便给当地野生动物保护站进行了联系。经过专家鉴定，竟然是国家一级珍稀保护动物东方白鹳，被称之为“鸟类熊猫。”目前世界上不足四千只，受伤的这一只是东方白鹳的幼鸟。

野生动物保护站的同志如获至宝，迫不及待地跟随郑青松来到了现场。一路上，保护站的站长都在嘀咕、感叹，好多年没有见到东方白鹳的身影了啊。青山绿水回来了，候鸟也回家了。

经现场勘察发现，网湖岸边有一座高压铁塔，塔顶有一个鸟巢，是不是东方白鹳筑的巢呢？工作人员攀爬到五十四米高的塔顶，发现不但是东方白鹳的鸟巢，巢中还有三只东方白鹳幼鸟，其中有一只已经死亡，另两只嗷嗷待哺，奄奄一息。专家断定，这只摔伤的幼小白鹳是因为饥饿蹿出了鸟巢。

保护站的专家想把幼鸟领回保护站喂养，这样可以确保幼鸟成活。但是，依据他们的经验，这样肯定会惊扰鸟爸鸟妈。东方白鹳性情机警，胆怯，弄不好，将远走高飞，从此不再回来。这无疑是一个重大损失。东方白鹳还有一个特点，习性孤独,择偶挑剔,常常反感人为替它选择的配偶，轻则殴伤对方，甚至致死。如果放在原鸟巢喂养是最理想的，一边喂养一边观察鸟爸鸟妈的生存情况。但五十多米高的高压铁，每天如何给幼小的白鹳喂食？

没想到，郑青松毫不迟疑地接下了这个任务。他带着班组的同事，每天乘车、渡船、爬杆，行程三十余公里，往鸟巢送去鲜活的鱼虾、泥鳅。直到幼鸟羽翼丰满，能够自行飞翔，觅食。

在喂养期间，他们观察到，繁育这群幼颧的雄白鹳已经遭到不测，雌白鹳因为没有那么大的抚养能力才出现了开始的那一幕。

东方白鹳一般都是三、四月份繁育。雌雄成对，分工明确。幼鸟出生后，母护巢，公觅食，有“你挑水来我浇园”的味道。

为了观察东方白鹳的习性，他们在白鹳的鸟巢和活动区域加装了监视探头，既可以掌握白鹳的活动情况，又可以欣赏白鹳觅食、休闲、戏闹的英姿，美不胜收。 

第二年四月，那只雌性东方白颧果然带了一个情侣回家。从那以后，东方白鹳每年都回到这里产卵，繁育后代，到网湖湿地落户的东方白鹳日渐增多。网湖湿地成了东方白鹳不离不弃的娘家。

其实，郑青松爱鸟、护鸟，由来已久。他参加工作不久，就跟鸟结下了不解之缘。有一次搬迁一个高压铁塔时，铁塔上有一个鸟巢，还有四枚鸟蛋。他没有随意将鸟蛋扔掉，也没有听从同事建议，拿回家做了美食，而是想方设法进行孵化。经过认真查阅资料，咨询专家，他在家自制了一个恒温箱，果真孵化出了幼鸟。从此，他在野外作业的时候，发现被鸟类遗弃的鸟蛋，或者因为生产不得已破坏了鸟巢，他都会将鸟蛋带回家，进行细心孵化，把幼鸟喂养得羽翼丰满了，再去野外放飞。遇到伤残的鸟类，他抱回家悉心照料，痊愈了，再放归大自然。

郑青松说，我们放飞候鸟的时候，虽然没有卫星基地的科研人员发射卫星那么伟大、神圣，但心情自豪愉悦的感受是一样的。

经过多年的学习努力，郑青松熟悉了活动在鄂东南区域的上百种候鸟的生活习性。他所在的输电工区三十多人自发成立了“鸟爸护鸟队”，“鸟缘”群里的社员都成了护鸟专家。原来以捕鸟为业的农民，以食鸟为乐的食客，都成了护鸟志愿者。 

长江中下游进入主汛期的一天，一场暴雨之后，郑青松他们例行线路设施巡查。意外发现有一只东方白鹳躺在芦苇丛中，白鹳已经死亡。经仔细检查，白鹳身上有电击的痕迹。难道是遭到雷电？

经过与保护站专家共同分析，东方白鹳是受到高压线路电击而死亡。专家说，东方白鹳排出的粪便可达二三米长。郑青松恍然大悟，肯定是鸟粪连通了高压线路而导致触电。这不但可以使白鹳受到电击而身亡，严重的还可能导致线路短路而发生跳闸事故。

郑青松领着班级的同事一起，围绕东方白鹳的安全和生产安全做起了文章。他们给电塔上的鸟巢安装绝缘板，周边的高压线路增加绝缘材料，如果仍然不能确保白鹳安全和生产安全，就给鸟巢搬迁。

他们曾经在铁塔安全部位和附近树梢上建造人工鸟巢，把鸟蛋、雏鸟转移到新的巢穴里。胆小机警的东方白鹳居然接受了新居，快乐地在那里繁衍生息。

护鸟作为郑青松他们的附加工作，业余爱好，增加了很大的工作量，很苦，很累，有时还很危险。但他们一直在快乐中进行。现在很多市民在家里养宠物，他们自豪地说，他们在大自然中养殖“野生宠物”。每救护一只鸟，像做了一件大善事，无比欣慰。

 

有一天，郑青松从监视系统中隐隐发现，东方白鹳巢中的三枚鸟蛋不见了。及时用无人机进行监测，证实鸟蛋已经消失了。怎么回事？再查验近日的监控视频，发现有一条大蛇趁着白鹳离巢觅食的时光，光顾了鸟巢。不可想象啊，五十四米高的铁塔，蛇居然能攀爬上去，把鸟蛋给吃了。天敌！

吃掉三枚鸟蛋，跟吃掉三只东方白鹳几乎没有区别，这是要东方白鹳断子绝孙啊，必须迅速制止。郑青松他们像公安战士发现了劫匪一样，认真研究起侦破方案。

供电工人有的是智多星，他们很快就找到了办法。他们用不锈钢板制作了四个直径一米多的锅，安装到铁塔的四根立柱上。

那是一个周日的下午，大雨倾盆。“鸟缘”群里在呼吁，请群友收看56号铁塔的监控视频，有一条大王蛇正在攀爬高压铁塔，想去东方白鹳鸟巢寻找美食。郑青松与“夜猫”几个群友正在另一处湿地用望远镜观鸟。立即点开手机监视屏，好家伙，那条蛇足有二米长，正在不锈钢锅底下蠕动，蛇头在左右探视，看怎样翻越那讨厌的大锅。可是，锅是滚圆光滑的，锅口像刀子一样锋利，它无法可施。大王蛇有点起急了，把头勉强伸进锅口，纠缠在立柱上的蛇身猛一松，想冲上去，不但没有成功翻越，整个摔到地下去了。郑青松一帮人像看春晚小品一样，笑得前仰后合。 

野生动物世界里，处处都是弱肉强食，险象环生。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故事，经常演绎现场版。端午节那天，郑青松在网湖岸边的一个变电站执行检修任务。拧紧最后一颗螺丝，已经下午三点。几个工人师傅中午只吃了一碗盒饭，早已饥肠辘辘。正收工具返回，“夜猫”打电话向郑青松报告，“220千伏塞泥一二回56号铁塔上空有一只老鹰在盘旋，企图对东方白鹳下毒手”。56号杆塔的鸟巢有三只东方白鹳幼崽，还有十几天就要离开鸟巢试飞了，如果受到老鹰的攻击，将是灭顶之灾。

郑青松赶到56号铁塔，果然有一只老鹰在铁塔上空虎视眈眈地盘旋。母白鹳站在鸟巢旁边，尾羽像一把竖立着蒲扇，颈子伸得像秤杆，僵硬地上下摇摆，嘴巴像拍巴掌一样急速地啪打，发出“嗒嗒、嗒嗒”的脆响。那是母白鹳在紧急呼救！

在老鹰渐渐下沉，逼近鸟巢的时候，一架无人机旋风一样抵达老鹰的眼皮底下，盘旋在老鹰与鸟巢的中间。老鹰一阵警觉，自觉地提高自己的飞翔高度，仔细观察分析，这是哪来的一个怪物？气势汹汹，还“嗡隆隆”作响？

郑青松摇控无人机时儿去接近老鹰，时儿又快速迫降。这样有意来来回回飞行，以对老鹰形成震慑。

老鹰有些恼怒了。在无人机下降到离它有一定距离的时候，老鹰一个俯冲，用老鹰捕小鸡的姿势，向无人机猛扑过去。显然，凶猛的老鹰低估了这个对手，当鹰爪和鹰嘴同时去抓捕无人机时，受到了螺旋桨的重创，一团羽毛腾空而起，从来立于不败之地的老鹰，发出一声尖叫，两个踉跄的空翻，向远山仓皇逃遁而去。无人机的螺旋桨因为受到强力的阻制，失去了平衡，快速坠入湖中。

一场惊心动魄的老鹰斗无人机，速战速决，以老鹰挫败告终。

此后，鸟巢上方，又多了一道隐形的钢丝网，以防老鹰的攻击。 

这是一个休息日。郑青松、夜猫，和“鸟缘”群中的几位社员，守候在一辆商务车里面。他们的商务车停靠在一片丛林的砂石路上。他们不敢下去，以免惊扰了准备试飞的东方白鹳。他们是来见证幼小的东方白鹳试飞的。小白鹳出生有五十多天了，这几天在鸟巢中不断地展翅，跃跃欲试。它们的颧爸颧妈不停地飞上飞下，加大了捕食量，给幼颧增强体质，也仿佛是在给孩子们做示范，鼓劲。他们像家长要见证自己的孩子说第一句话，走第一步路那样，见证东方白鹳的第一次试飞。

上午十点，终于有一只幼颧冲出了鸟巢，虽然开始的动作有点踉踉跄跄，让他们捏一把汗，但还是安全着陆了。然后，第二只，第三只，都振翅飞出鸟巢，平安着陆。

郑青松他们在车内高兴得相互击掌，尖叫。

夕阳西下的时候，雄颧爸爸还在带着三只小白鹳在沼泽里觅食，不时从水中叼起一条活蹦乱跳的小鱼，含在嘴里，引诱小白颧来争抢。

白颧妈妈今天好像累了，一只脚站在岸边的鹅卵石上，颈缩成S形，在闭目养神。白鹳妈妈亭亭玉立的姿态，在夕阳的映衬下，成了一尊镀金的东方白鹳雕塑。

夜猫说，走，去我家喝一盅，今天我老婆把家里养的鸡鸭各宰了一只，专为我们下酒的。今天为我们的东方白鹳试飞成功干杯！为青松获得的荣誉干杯！

是啊，这些年，郑青松护鸟的照片入选了2017年央企“十大暖镜头”；荣获了湖北省十佳爱鸟护鸟人；2020年中央文明办发布“中国好人榜”，郑青松榜上有名。

实在是值得“鸟缘”人喝一壶啊！

查俊华，男，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1983年开始发表小说，作品散见于《中国矿业报》《工人日报》《海外文摘》《中国钓鱼》《中国文学》《长江文艺》《延河》《黄河》《湖北日报》《黑龙江青年》《黄石日报》等。短篇小说《虬川河长》获2018年全国河长制征文比赛优秀作品奖。

刚刚退休，又重新上岗，当上了“文学青年”。找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