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幼军：一位可爱的令人肃然起敬的父亲——读冯金凤的散文《骆驼的伙计》

新东西

请先别认为我武断，简直天下少有啊！在纪念父亲逝世十周年的这样的一个严肃得不能再严肃的时间节点上的悼念文章的题目居然是“骆驼的伙计”。简直是不可思议，最亲最爱的女儿，居然在这个时候喊自己父亲的绰号、居然放胆跟已经沉睡大地的父亲开起了玩笑。

您还不知道吧？这位父亲对“我”有多么疼爱。“他去世之前两年，大脑计算系统就坏啦！老年痴呆让他的生活质量、幸福指数大打折扣”，以至走失。在这种情况下，他居然能说出“我”的名字和单位，得以把他领回家。这简直令人们难以置信。伙计，就是同伴、朋友、哥们。称自己的父亲是骆驼的哥们，有这样跟那么疼爱自己的父亲说话的吗？这玩笑开得是不是有些“出格”啦！

请先别认为我武断，我相信，读过冯金凤的散文《骆驼的伙计》的人，一定像我一样喜欢上这篇纪念文章、喜欢上这位地地道道的农民父亲！

读到后面的文字才知道，“骆驼的伙计”这个名字是“我”母亲给起的。说父亲干活不知道什么是累。母亲这是在夸奖父亲呢，还是揶揄呢；是责备呢，还是心疼父亲呢？依我理解，应该都是的吧！而“我”在纪念父亲的文章里也称父亲是骆驼的伙计，依我看，绝对是“没大没小”在那里跟父亲开玩笑。“我”之所以敢于跟已经过世了的父亲开玩笑，因为，“我”坚信父亲不会责怪“我”不尊不孝，“反而会憨厚一笑，凭生出一份护佑之灵”。而依我看，作者这一笔，更其透露了父亲生前主导了一个怎样生动、活泼、民主、团结和睦的令人羡慕的大家庭！试想哈，他的二女儿在他面前连“爷哎，你到时候死了我就欢呼：我爷终于死了哟，不这么累我们了哟”这样儿的玩笑话都能说，他也只是裂嘴憨笑了之，那么，还有什么玩笑不能开呢？要知道，伤病死丧之类被认为不吉利的话，在农村是最禁忌的啊。

然而，待我将全文读完，我又全然不觉得作者是在开玩笑了，作者这是着意要把一位可爱的父亲从僻远的山乡推到人们的面前啊。我被深深地感动了；我对“我”有这样一位没有通常意义上的“威严”的父亲而欣羡；对这样一位典型的“大老粗”农民肃然起敬起来。

父亲，在母亲的眼里，就是一匹永不知疲倦地劳作、永远不知道累为何物的骆驼、骆驼的伙计。父亲，在他的孩子们的眼里，具有只知道付出而丝毫不求回报精神的骆驼。认为父亲这位骆驼伙计自有其精神不老的法宝。不是吗？都快耄耋之年了，父亲还不歇下锄头，每年都要把自己辛苦生产的“菜油、麻油、苕粉、糯米、绿豆……当然更有珍贵的秧生米”分送给已经成家立业的孩子们。在他的生前死后，他的孩子们“就不由自主地想他”。父亲，在乡亲们的眼里除了是一匹肯做的骆驼，还是一位不怕吃亏、不顾个人安危、见义勇为、乐于助人的好人乡里乡亲。

似乎成了约定俗成的称谓。以农为业的农民因为不识字或者识字少被称作“大老粗”，他们自己往往也自称是“大老粗”。请注意啦，千万不要被“大老粗”几个字“蒙骗”了，以为大老粗就是愚笨，不啊，他们一个个都是精明能干的人哪！大老粗，虽是个公用的名字，但父亲的精明能干的个性尤其显豁。

这也是《骆驼的伙计》写得最为精彩之处。

父亲，他只“读过几个月的私塾，日常生活用字连猜带蒙基本没有问题，但就是听不懂普通话，广播、电视他都不能享受”。父亲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是，依我看，他无疑是一位农业专家。他终其一生以农为业，他热爱自己的这份工作，“他喜欢土地，喜欢庄稼”。“季节交替、作物生长规律他了如指掌，不光是运作自如，可以达到超常发挥。”不能享受广播、电视有什么好遗憾的？父亲“更享受丰收的季节”呀！父亲“是一位典型的农民，忠厚善良，勤奋务实”，“他更是一位优秀的农民”。我说他是农业专家丝毫不是夸张啊！“最难最有技术含量的活他拿得起放得下”。他“把水田整理得一平如镜，虽然是那种弯弯曲曲的不规则梯田，都没有死角”。生产队里，“看水”得凭智慧和经验，“凭他对水的滋润度和蒸发时间的把握”，这活儿，非他莫属。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我当知青，下放到农村当了整整十年农民。在我的认知和记忆里，会“看水”的人就是农业专家啊。

父亲，“听不懂普通话，但他听得懂政策”。改革开放以后，父亲凭借自己的优势，“真正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让我家的生活发生质的飞跃”。父亲，一位土生土长的自学成才还聪明过人的专家，“他爱土地、爱庄稼、爱粮食胜过爱自己。他认为他的汗水、力气当然更有经验是不计成本的，而庄稼比别人的长得好、果实比别人的大、产量比别人的高，他就有一种自豪感、成就感！”

父亲这是作为一个农业专家形象令人感动。父亲作为一个“铁算盘”，作者的描绘也是尤为精彩的。父亲，虽然只读了几个月的私塾，但父亲算账厉害。他的口算快捷而准确，父亲口算超过了计算器的故事曾被传为佳话。以致，他离世“村子里的人说，一台计算机坏了！”这显然是村里人对父亲的一种“夸张赞美”。

父亲算账厉害，更表现在他有几算几不算。并且，“有利于公、有利于他人的账，当然有利于己、不损害他人的账他都算得清楚明白”。

父亲会算账，但有很多账他又不会算。走上十几里到大冶城关卖葱卖菜，好像满街的包子、油条、豆腐脑单单不卖给他，他卖完菜空着肚子赶回家去早餐：啃红薯——为了节省三两块钱，有损于健康的账，他压根就不算。

父亲“算盘”好，当生产队出纳员，秉公办事，不怕得罪“权贵”队长。队长整他，变相克扣父亲工分，把他气的不行，但仍是不长记性，照样秉公管钱实施监督——“有害于自己权益的账他不算”。

父亲会算账，但有一件事让人“耿耿于怀”。“我”十三岁那年，累死累活跟着父亲去九十里外的鄂城帮卖苕种芽。父亲原本允诺了的卖完苕种芽给“我”买一双尼龙袜子，但就是不给兑现——“可能超出了他的家庭预算”。

父亲重视晚辈读书。“我们姐妹兄弟七人个个能读尽读”。这该要多少投入啊。但“我老父亲从来不算这笔账”——可能他内心深处是作为一笔长期投资吧。这，可是他一辈子最大的胜算啊！

以上的几算几不算，简直将父亲“铁算盘”的形象表现得淋漓尽致。

是啊，“骆驼伙计自有他精神永存的秘诀”呀，这正是父亲最值得敬佩的地方啊！

请先别认为我武断，我相信，读过冯金凤的散文《骆驼的伙计》的人，一定有如同我一样的感觉：这位已经去世多年的父亲居然在他心爱的女儿的生花妙笔下复活了！

（冯金凤的散文《骆驼的伙计》刊载于2022年4月5日《新东西》）

张幼军，湖北大冶市人，1948年1月出生。大冶一中退休教师。曾任黄石市首届学术学科带头人、黄石市中学教师高级职称评委，省中语会会员、黄石市中语会副理事长、全国优秀教师、特级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