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力 | 散文：有用的细哥

黄石文学

今年清明节回大冶农村老家上坟，细哥特意提前买了一把短锯。父母坟头芳草萋萋，同时还长了许多叫不出名字的野树，野树密密匝匝伸向天空，把坟墓装点得有几分阴暗、几分诡异，64岁的细哥蹲在坟头草丛上，认真而又卖力地拉动锯片锯树。

我和姐姐都夸细哥细心，老家几个叔伯亲戚都搬到大冶市区去住了，农村的房子都上了锁，想找把镰刀、挖锄都难。有了短锯，我和细哥、姐夫接力，将野树一棵棵锯倒堆到田垄边，很快坟墓又完整而规范地凸现在天地之间。

细心只是细哥身上的优点之一，他还有很多值得我们学习的优点：仁慈、热心、乐于助人、不计得失……读书时，他成绩好；工作后，他表现优；在家里，他孝顺父母，关爱兄长弟妹；结婚成家后，他把老婆、女儿当成宝。

上世纪90年代，缘于老家叔伯亲戚的多次提醒和劝说，父母决定在乡下做一幢两层楼。那个时候，细哥正在一家企业给领导开车，是单位车队的队长，他就组织了一帮开货车的哥们，把老房子拆除时的砖头瓦片拖走，把建造新房子需要的砖沙水泥拖来。一辆辆货车奔驰在城乡之间，欢快的喇叭声此起彼伏，全家人心里都美滋滋的。新房落成后，我们又带着冰箱、彩电、床单被褥回老家过春节，不用问，又是细哥安排车辆、组织接送、忙前忙后。

现在，从黄石到大冶农村，既有宽阔的刷黑路相连，又有公交、中巴等众多交通工具，可以说一天能跑十几个来回。可是三四十年前，如果坐客运班车去大冶，我们还得在寡妇堤过渡，就是横穿大冶湖，再走十多里乡间小路，才能到达老家。感谢细哥，有他这个司机在，几乎每年我们都是专车回乡。不但快，而且每每专车停在湾子里，总能够让乡亲们啧啧点评，羡慕不已。

给全家人当司机，只是细哥为我们这个家庭所作的贡献之一，我、姐姐、大哥在人生的困难之际都曾得到他无私的帮助。

大哥在师范学院就读时，生活费不够，他不找父母要，而是跟小他4岁的细哥说。那时候细哥已经参加工作，每月工资交给父母之余，有时手里捏着几块钱的出车补助。细哥就把这笔钱积攒下来悄悄地塞给大哥。

大哥大学毕业分配到外地工作后结了婚，但大嫂和侄儿都在黄石。大嫂和侄儿都是农业户口，又是细哥想方设法给大嫂找了一份工作，并且把侄儿弄到市区一所省级重点小学借读。

姐姐小细哥4岁，大我6岁。她和姐夫结婚，有一阵子姐夫想学开车，于是细哥很自然地成了他的首任教练员（其实我后来学开车也承蒙细哥带过）。姐姐所在的国营单位改制后，姐姐买断了工龄，后来就开了一个饲料店，专卖鸡鸭猪鱼等家禽动物的饲料。创业之初，请不起营业员，细哥就经常去给她临时帮忙。他把饲料店里的货品摆布得井井有条，将店面清扫得一尘不染，又将进出账一笔笔书写得清楚明白，即便是顾客也会对他竖起大拇指。

细哥对我的帮助同样很多，最让我终生难忘的一次是在我参加工作之后。那是在1986年，我参加成人高考，被黄石电大汉语言文学专业录取了，可是需要脱产学习，但所在单位以我是自己报名为由不准我脱产。当时我很着急也很伤心，感觉是遇上了世界末日。父母把我的事跟细哥说后，细哥跟大哥商量，让我转学去读夜大。那时大哥在外地工作不能回来，可他有一位大学同学在师范学院负责成人教育工作，细哥就在一个晚上去找了这位领导。最终，我拿着黄石电大的录取通知书，顺利转学到了师院夜大，成了学校86级政教专业的一名新学员。

可以说，没有细哥的帮助，我就读不成大学，拿不到大专文凭，那么个人的命运又会是怎样的走势呢？想来十有八九要比现在差吧。

我们乡下把那些有出息、有作为的人，习惯用一个最简单的词汇概括——有用。从小到大，细哥在父母眼里、有我们弟妹眼里、在左邻右居眼里、在亲朋好友同学同事眼里，就是有用的人。人们最爱说，世间自有公道，付出总有回报。可是细哥晚景还承受着生活的压力，似乎至今还没有得到一份福报。

细哥、细嫂所在的单位，早年间曾经非常红火，可是后来一落千丈。企业清算后，细哥拿出多年的积蓄，雄心勃勃地开了一家纺织厂，他还对我解释，厂名“祥和”，有两层含义，一是欢乐祥和，二是和他的名字“祥沫”谐音。买了好多布匹和纺织设备，请了许多纺织女工（姐姐在黄棉工作过，也到纺纱厂织了一回纱），开始几个月纺织厂生产和运转还算正常，忙碌时我还去厂里值过班，可后来就不行了，再后来办不下去，只得关门。

我一直搞不明白，细哥为什么要办纺织厂，他自己说他认准这是一块以后会发展起来的大市场，可堂堂的国营棉纺织企业都垮了，个体的小厂能经受多大的风浪？我也没弄清楚细哥的厂子是因何关门。只知道，别人拿了他的产品不付钱，而他却没有欠车间女工一分钱工资，也没有欠工厂一分钱租金和水电费，进原材料同样是现款现结，大概是把资金链给整断了。

细哥在自己困难的时候，一般不会向我们开口借钱。话说回来，以我和姐姐各家那点有限的家底，也没法在经济上给予他真正的支撑。这也是我既遗憾又惭愧的地方：看着细哥受苦受难，却爱莫能助。

把所有问题都自己扛——这也许算是细哥“有用”的一方面吧，但有时会病急乱投医。开厂不成后，细哥又找了一份工作，老板帮他还清了房屋按揭贷款，让他用房产证去做抵押，然后用抵押后的贷款开展经营活动，就相当于是向细哥借了款。善良、实诚的细哥真的照着这么做了，没想到的是，老板不但没有一次性将那笔几十万的借款还给他，而且也不出每个月的还贷资金。

细哥后悔不已，可他还得在那个公司做下去，因为当时他还没有办理退休，每个月就靠打工的几千元钱生活和还贷。为了帮助细哥，在外地工作的侄儿、侄儿媳（大哥的儿子）就把侄孙留在黄石上幼儿园、上小学，把照顾侄孙的任务交给细哥、细嫂，这样就能名正言顺地每月给几千元钱细哥。在生活和还贷的双重压力下，细哥他们也就如此照办了。

“老孙这个钱，迟早是要还给我们的。”这几年，每次和细哥聚会，我都要把他的那个孙老板谴责一番。对此，细哥反而这样答复，也不知是安慰我还是安慰他自己。

4月2号上午，我和妻子开车先到了农村，在湾子的超市里买香烛纸线及坟标等物品，细哥细嫂、姐姐姐夫后到，细嫂细心，已提前准备好豆腐、鱼、酒、水果等供品。上坟扫墓活动完成后，姐姐问妻子买香纸坟标花了多少钱，听说一共是200多元，细哥就要出70，姐姐说：“我们两家出了吧，你就算了，你不是准备了供品吗？”细哥说：“准备供品是另外一回事，上坟花的钱必须三一三十一，这是不能含糊的。”

从年轻到老，细哥总是这么自强，也总是这么乐观，他真的是一个“有用”的兄长！

田力，媒体记者，业余爱好文学创作，临近退休笔耕不断。信奉：坚持用文学之笔记录，生活更加丰富多彩有趣有味。